■杨剑辉
翻开一部《明史》,洋洋洒洒,像一面明镜,映照着是非功过那些事儿。字里行间跳跃着“张岳”这个名字。一位从家乡净峰镇走出的先贤,也是唯一被写入《明史·列传》的惠安人。
童年最快乐的时光,莫过于皓月当空时,繁星似锦下,听父亲讲故事。在我看来,父亲值得我崇拜,古往今来,天文地理,简直无所不晓。好奇且充满幻想的我,期盼着晚上快快到来,可以听父亲讲故事。
这些大多在记忆中烟消云散,唯一让我念念不忘的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张岳”的奇闻轶事。父亲说起“绍兴辩学驳阳明”时,眼里有光,仿佛那位博学善辩的书生就站在眼前;讲到“总督犁田惊相国”,语气里满是钦佩,仿佛能看见一位二品大员挽起裤脚,安然扶犁的模样。月光如水,父亲的声音温厚如酒,把一段段张岳的故事绘成我孩提时代心中最美的画卷。
成年后,才逐渐明白很多故事又变成史实。读到《榕村续语录》,清初名相李光地轻轻记下这么一笔:“张净峰为两广总制归,家惟一犂,躬自耕田。”张岳贵为两广总督,却仍愿回到田埂之间,与泥土亲近。这并非刻意为之,而是家风如此。他的父亲张慎任广东英德县令时,闲暇之余也会“耕作戴竹丝笠、杖策,时行于垄亩之间,遇之者不知为科目人也”;母亲亦曾温柔叮咛:“吾家故寒素,愿子孙不改此风足矣。”朴素的话语,却像种子,在张岳心里长成了一生的苍松。
嘉靖六年,张岳回乡守丧,于净峰寺结草苦读。那时王阳明“心学”正如春风席卷天下,他却不盲从,不畏跋涉千山万水,亲赴绍兴与先生论道。一番“明德、亲民”之论,竟让一代大儒感叹:“子亦一时豪杰,可畏也。”那该是怎样的场景?或许是两个灵魂在思想的山峰上相遇,拱手一笑,月光满襟。
时光,斑驳陆离,却从未掩去真正的光。2014年,张岳撰写的《小山类稿》中的《张祖传》入选福建高考题,仿佛先贤悄然走进今人的课堂,对后辈轻轻颔首。在我的家乡,传闻净峰镇、净峰寺皆以他的号为名;传说寺顶的文昌阁,就立在他少年读书的旧址上。山镇相依,名与人同,这是一种多么温柔的纪念。
一个暖冬的午后,我和父亲步入张岳家庙,祠内匾额静静高悬,“解元”“理学名臣”等字迹依稀可见当年的风华。廊庑间悬挂着三十九则“廉勤第一话张岳”的故事,父亲一边看,一边低声为我补充那些民间流传的轶事。最动人的是那一则:嘉靖皇帝派他平定柳州前,曾梦“桃园三结义”,自比刘备,将他视作前世的张飞。在君命如天的年代,这样的梦,似一缕柔软的牵挂,系住了君臣之间罕见的情谊。
如今在闽南,还有许多如父亲一样的人,愿意在茶余饭后,把张岳的故事一遍遍讲给儿孙听。那些励志的、风骨的、智慧的片段,早已化入乡土的血脉,成为一种温暖的底气。
每当夜深人静,后辈学子还在沐清风、揽明月,点燃先贤传承的心灯,在求知路上砥砺前行。张岳的精神,如同净峰寺山上清晨初升的朝阳,穿越时空,照亮着每一个追寻者的脚步。我为与之同乡深感荣幸,星光将永远伴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