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入花园是花味香……”我从不爽约于与爷爷奶奶家的约会。
去年夏天,吃过晚饭,奶奶的老曲友临时有事,取消了近几天的活动。“我们的艺术家最近就不用忙巡演啦!”我打趣地说道。自我记事起,奶奶与曲友们便是文庙或是老年人活动中心的“常驻歌手”。“你小跑腿的要丢工作咯!”奶奶打趣地回应。曾经我为了出去玩,以帮奶奶拎包为理由,一路听着他们悠悠的南音长大。“我还记得那个手提袋里总有很沉的大本子!您次次都带着,我有时都不乐意干了!”奶奶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孩子气地耍宝,“那可是有些年头的曲谱集!是我的宝贝。”曲谱摆在立柜最显眼的地方,封面有只处于丛林的猕猴,是从老旧的画报日历裁下的硬卡纸,里边几乎每一页都被用透明胶纸精心加固,这是奶奶多年收集或是一笔一划写上歌词添上简谱的,一整本南音曲谱。
“才到潮州,喜遇上元灯月明……”奶奶定了定神,翻出一页开唱。清亮的歌声中掩藏着些许回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许多个夏夜,曲友们饭后相约弹奏唱曲,常用清丽的曲子抚慰劳作一天后疲累的人们。有位爱绑麻花辫的小女孩,每次都静静地听完全场。她个子还没桌子高,晚饭时眼睛从不盯着碗里,而是注意门外,若看见老人家们从家门前经过,不管吃没吃饱,抓上她的小竹凳就跟在人群后面,赶赴那一场场音乐会。老人们难得见一个小孩能这样痴心,出于鼓励会送几份手抄的谱子给她,带着她唱上简单的词曲。日积月累,女孩的曲谱竟也小有规模地收集成了一册。女孩也在那一个个清朗夏夜里,由流水般动听的南琶声牵引,一点点把少女的柔情唱进南音里。
“后来呢?奶奶在前辈们那里学成归来啦?”我摩挲着谱面上的那些字,沉浸在奶奶的故事里。“没那个福气呦。那年月家里不景气,我作为长女早早接手家务事……”在奶奶略微颤抖的余音中,一位扎着麻花辫的姑娘将曲谱集锁进抽屉里,却锁不住那清音。做饭时哼上几句,照顾弟妹时唱几句,奶奶把那些曲调早早地镌刻在了心里和生活里。
伴随着往事,奶奶的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上世纪70年代后,我出嫁后认识了厝边(邻居)的几位南音老师。老先生们乐意授教,我也重新拾起了搁置多年的爱好。成日忙着,但洗洗刷刷中也能哼上不少曲子了,甚至学会了自己誊谱……日子浸在南音里,就觉得不那么累了。”笑容里,老人对南音的那份赤诚追求在眼底闪耀。我不知道她是多难得能抽出一点点时间学习,或许是在晨光熹微的时候,她在洗衣的水边吟唱;或许是在烈日之下,她在劳作的田间清唱;或许是在夜幕下的灶火前,她不断琢磨低吟。所有的困苦像流萤被南音轻轻送走,了无痕迹。
在一张奶奶应邀去本地小学教唱南音的留影里,她笑得很甜很美。可是,在我的眼中,她早已被南音的无限风情浸润得通透而明朗。
奶奶在家里唱,在古厝里唱,在许许多多我知道的和不知道的地方唱。许许多多的她们于歌声中流淌而出的朝朝暮暮、悲欢离合涤荡着每一个行走的灵魂,奶奶们传承经历了千年人间世相后积淀下的那一份通透和豁达,也让富足的精神和人生相伴相依。
(作者系泉州籍,三明学院文化传播学院2021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