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喜欢蜜蜂和蚕,前者一生甜人口腹,后者为人作嫁衣裳,我小时都有幸伺候过。插队时,我在老家沙县小山村教书,养过几年蜜蜂。那年春天繁殖季,门前老槐树飞来一窝蜂(据说是新蜂王分裂出来的队伍),孩子们都来帮忙,用长竹竿梢头蘸糖诱下蜂王,整群蜂跟着缠成一团,大家七手八脚,小心置檐下旧杉木箱内放养。此后,我朝夕巡视一遍,防雨防禽兽,清扫巢下垃圾。日久生情,蜂儿熟悉了主人气息,只要不是闷热的晌午,就是用手摸拱它们,也不会蜇你。晴好的天气,蜂们在眼前嗡嗡嘤嘤地飞,仿佛在为你深情歌唱。第一个冬天,收获了七八斤蜜,全体师生甜到了心里,蜂蜡就卖给了乡采购站。所以,我对蜜蜂还是有感情的。
春暖花开,姹紫嫣红,最美的镜头就是蜂儿飞来,几只蜜蜂在跳“8字舞”,那是它们招呼同伴出征的语言。诗人李时吟的《立春》堪称描写风俗的佳篇:“东风昨夜到疏篱,早被游蜂探得知。花子又从今日好,人情须胜去年时。盘装荠菜迎春饼,瓶插梅花带雪枝。劝了亲庭眉寿酒,旋裁春帖换新诗。”不仅插春花、吃春盘等诸多美俗跃然纸上,而且蜜蜂这小精灵来串门,和红梅相映,新颖多趣。同是宋人的姚勉也夸蜜蜂:“百花头上选群芳,收拾香腴入洞房。但得蜜成甘众口,一身虽苦又何妨。”拟人化了,还说蜂之德行值得世人看齐。
我知道,蜜蜂可采五六里路外的花源。蜂之舞,是侦察兵归来,招呼同伴出征的仪式,并表示花田的远近和方向。路不远,就跳圆舞曲,轻松欢快转圈圈;而两三里外,就跳8字舞,来往穿梭不停。蜂头向上,那么花蜜就在对着太阳的方向,而头朝下,花蜜就在背着太阳的地方。我见过的蜂舞,不像人间呆板的忠字舞,而似晚宴中派对的探戈,一扇一扇,袅袅婷婷,你来我往。
我还知道,蜂国的劳苦大众是工蜂,伊生下来后脚就带着采花刷子和小筐,飞来飞去,天生劳碌命,整天哼着号子呼儿嗨哟,采粉、筑巢和保卫门户,无怨无悔。虽是一介老粗,也不无天赋,不仅舞蹈线条的曲直到位,哼哼小曲,就是起居的巢穴也结构成六角,全是几何,完美的工匠啊。遗憾的是,工蜂的生存只有短短几个月,甚至数周,彼时找一个清净所在,悄悄离去。“青山处处埋忠骨”,没有生命的遗言,为的是免去蜂巢的污染。另类雄蜂,也一样是“采花大盗”,不过,一班人就像武氏宠臣,一生只爱这一个;时刻准备着为使命献身,金风玉露一相逢,便去见上帝。而母仪天下的蜂王,只管帏帐,只管生养,一生用爱说话。桥归桥,路归路,蜂们各司其职,精诚合作,美美与共;让人感叹大自然的神奇,物华天宝。
《本草纲目》记载:蜜蜂气味甘平,和营卫,润脏腑,通三焦,调脾胃,益气补中。李时珍还说,野生蜂蜜以小黑蜂酿的石蜜为好(产在岩缝间的蜜)。木蜜是挂在树上的,土蜜在土中作成,多为清白色,冬寒凝结,味微酸。只要无杂质都可入药,济世怡人。我知道,世上十大蜂种,吾乡多为“中华蜂”,但国外良种“蜂拥”而来,尤其在大型养蜂场,或中西合璧,土洋结合,各美其美。
爱护生态已成常识,但釜底抽薪的傻事时有发生,比如破坏绿地,比如花田喷洒农药,蜜蜂成批赴死。近期有科学家预测:如果蜜蜂在地球上消失,人类最多只能存活五六年(爱因斯坦曾预言,若蜜蜂消失,人类也将灭绝)。不是耸人听闻,原因在于小小蜜蜂维护了生态,其授粉技能被誉为“农业的翅膀”,人类赖以生存的1330种农作物,多达1000种是蜜蜂授粉的。授粉的价值,相当于蜂蜜产品的147倍。
“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我的书房有一幅齐白石彩墨虫画,水灵灵的,春天来了,我仿佛听到蜂声盈耳。幸甚至哉,但愿我的城市爱虫族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