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泽
“慢走”恐怕是闽南话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词了。客人要走了,一声“慢走”脱口而出,并非客人走得急,而是一个用得很习惯的送别用语,简单又礼貌。这个礼节上的用语始于何时很难稽考,你用我用大家用,送客时毫无二致都用。从前慢,车、马、邮件都慢,男人穿长衣、戴帽子,说话之乎者也,拖长腔,走路迈八字步,胡子任它长得好长,挂着悠悠时光;女人梳妆打扮、涂脂抹粉要花多少时间啊!就没人想要快。慢,是没有人规定的“法律”。现代生活以为时间就是金钱,不少人行动节奏太快。就说走路吧,“赶戚戚”,眼睛不好好看路,一不小心摔倒不少见,老人摔倒可不是闹着玩的。慢实在是一个金子般的字眼,它的生命力一直都在闪光。这也是“慢走”使用率高的主要原因。近些年,人们渐渐讲究起来了,喜欢上慢了。想想“慢走”这个送别用语,越是觉得虽是简单却别有味道。临别时送人平安、吉祥,又含蓄,不必说得那么明白。
另一个词“慢慢”,只差一个字,用在送客时意思也差不多,但细细体味,却不太一样。隐隐含有小心之意,一般用送别年纪大的老人时。我第一次被人发出“慢慢”信号,就特别敏感地意识到自己老了,人家看我步履蹒跚了。一年年下来,几乎每次从楼上下来或走的路有点坎坷,都有年轻朋友一边喊我“慢慢”,一边赶忙来扶。有时连号称美女的女孩子也抢先而来护着我这个老头子,惹得那三两个还没我老资格的家伙不无嫉妒地指着笑我“艳福不浅”,殊不知我正在为自己不可阻挡的衰老哀叹呢。显然,“慢慢”是一种用于可能濒临危险的提醒。这里的慢已不只是礼貌,更是至诚的关爱,那么亲切、那么感人!
“慢慢”加一个“来”,“慢慢来”的味道又有细微的差别,语气缓和多了。这是对于焦虑或浮躁的劝导式的轻柔字眼,或是对于某种莫须有的赶速度的建议或宽容。记得,姐姐说非得给我织一件毛衣,已织了一半,可几个小外甥的毛衣还差一件,得赶在他生日前完成,你的还要缓一缓,我感动地说“费那精神做什么”,接着就是“慢慢来,慢慢来”。有读者说要上门买我的书,好久没来,但有几次表示歉意,我还是这一句“慢慢来”,要不怎么讲。
常有年轻的作者向我叫苦:“这个月了,什么也没写,好像完全枯竭了。”“写了个头,再也写不下去了……”我最常用的也是“慢慢来”。可不是,文学创作一泻千里的时候不常见,常见的倒是受到生活积累或艺术积累不足形成的阻隔,要经历冷处理,在冷却里思考、“充电”,“慢慢来”之后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畅通无阻。
说半天,其实就说一个“慢”字。慢实在是一种智慧、从容的应对世界的方式。咱们闽南人睿智,闽南文化可以说出许多精髓,我看“慢”就是其中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