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每逢春耕之前，山野间就会活跃着一群寻找自家耕牛、老少相伴的寻牛人。爷爷也是寻牛的好手，而我们几个堂兄弟，则是爷爷忠实的追随者。

以往农村的耕牛，犁完田地之后，农人会将耕牛放归山野，任由它们自在游弋，待到来年春耕前才会把它们寻回。圈养的大黄牛，农人忙于其他农事，无暇为它们准备草料供给，它们会因久未干活而变得慵懒，不利于来年的耕种。所以，耕牛大多数时间都是流浪在外。但是关于它们的行迹，却又能被各家主人了如指掌，这一度让年少的我不解，后来才慢慢明白：在交通不便的年代，徒步是走访远亲的不二选择，很多村人在往返探亲归来后，都会告知这户人家的牛儿已经和别家的成群结队，那户人家的黄牛在哪处密林里落单了。关于耕牛的讯息，就像一张密织的蛛网，牢固地粘连着农人的挂牵。

最有意思的事，莫过于跟随爷爷去寻找耕牛了。早春时节，我们要去寻回自家的耕牛，为开犁做准备。爷爷知道我们喜欢跟着他一起外出，每次都选在周末出行。早春的山乡，是多云雾的，我和堂兄弟各执一根竹杖，在雾气迷蒙中，跟在爷爷后头出发了。爷爷的惯常装扮：颈挂一顶斗笠，腰挎一柄柴刀，脚蹬一双解放鞋。我们跟随爷爷寻牛，纯属图那外出游山玩水的新鲜劲儿，可是爷爷却是带着要把自家耕牛寻回的认真劲儿。

爷爷在我们第一次跟随时就说：“要找回我们家的牛，可要多留心路上的各种事物。”我们点头称是，其实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一路上，我们几个毛小子就顾着拿竹杖对打，有时这边打一杆野茶树，有时那一头扫一下碎石子，遇上河滩，就在水里划一道波纹，竟能泛出如孔雀翎的羽线来。一路上嬉笑逗闹，竟忘了山高路远、坡陡弯急。爷爷呢，他有时踱步在溪边的泥地里，用手比画着一个个牛蹄印子的大小、深浅，有时细细嗅着道旁几簇干湿不一的牛粪的味道，看到最多的就是他和路遇的相熟的村人，或是方才初识的陌生人谈笑风生的场景。他们谈论的，不过是今年又要播种多少亩田地，要施多少袋化肥，还有关于自己耕牛的体态特征、毛色腿力等信息的交流。互相探问之后，两路人又各自启程，寻找自家牛儿去了。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每次分岔路口，爷爷总会笃定地选择一条路前行，好像他早就知道自家耕牛的方向，而最终我们也都能准确地找回耕牛。

我们对爷爷的寻牛技艺疑惑不解，争着询问其中的秘密，爷爷耐心地道破了其中的奥妙：原来在出行前，爷爷就已经综合村人传来的各种讯息，大致确定了自家耕牛的方向。在寻找途中发现的众多牛蹄印子，他根据对自家耕牛的了解，比对着耕牛是否离群独走抑或成群相伴。分岔路口，他就依据芒草灌丛摧折的走向，还有遗留在道旁的簇簇牛粪，确定哪个路口是耕牛的去向。这样循迹而去，最后都能准确地找到耕牛。我们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久远的时光，那时山野蹦跳着的，是嬉笑逗闹、渴饮山泉、饿食野果的孩童，是留心草木、细嗅辨别、按捺深浅的农人。山高路远，行路人留下了欢声笑语在溪涧蜿蜒；寻觅有向，归家的耕牛摆动牛尾，和向晚的红霞挥别。他们仿佛看见了风吹稻浪，泛起阵阵金色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