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秋天,喜欢秋风爽朗的日子,心无挂碍,垄上行。
垄上行,饱吸着田野里的清新空气,感觉五脏六腑间都是浓郁的绿意,人就当是徜徉其间的小兽了。风中时不时夹杂着鸟的鸣啭,水的潺潺,几朵豆花绽放的快乐,一只野兔竖起耳朵在谛听,确保无虞后快速刨起一篼花生,大吃大嚼后迅速离去……一切是那么静,闭上双眼,也能感知红蜻蜓在稻田上方自由飞舞的惬意与欢乐,还有一朵稻花成长为稻谷直至弯腰向土地与农人谦恭致谢的那份从容与欢喜。一抬头,那头有农夫与村妇扛着农具,说笑着归家了。
垄上行,可以听到最美的秋虫鸣唱。在广袤的原野上,无论早晚还是正午,一阵阵虫唱就像一阵阵潮声,一波掀起一波,一浪盖过一浪,波峰浪谷间,嘈嘈切切如琵琶弹唱,嘁嘁嚓嚓似钟磬齐奏,沙沙噘噘若蚕食泉流。说不清是蟋蟀、金钟、竹蛉还是纺织娘、油葫芦,应该都有吧。此起彼伏如潮似涌的虫鸣有时真像有一支交响乐在旷野上奏响,不觉得吵,也不觉得烦,你只管静静地听,认真地听,听一听,心里就不那么躁了,就服服帖帖的,像一脉温泉慢慢地渗进了五脏之间,让你感觉到无比的恬适舒爽,再听,那一地的虫鸣无休无止,简直能将你飘浮起来,就当是漂在无边的海上,飘往童年的家、温暖的怀抱。这时你会明白,虫声是最接地气的声音,虫声越多越安宁,越美丽。
垄上是观赏秋色的好去处。脚下的丛丛野菊或黄或粉,马兰头开出了浅紫的小花,苦苣花小太阳似的很是热闹,最数野牵牛开得明净,那种比天空更纯净的蓝色甚得我心。抬头又见一嘟噜荻花雪白、芦花紫褐——这些垄上秋色围绕着一天天泛黄的稻浪,一天天发黄的豆海,无论稻谷黄、大豆黄、玉米黄还是棉花白、高粱红,都是大地上醉人的丰收景象,等着庄稼人将它们早日带回乡村,晒晾成喜人的乡间民俗画。而我只是在水湄处采一把棕红的蒲棒,回家作案头清供。到了傍晚,漫天放牧的洁白云朵,就变成了绛紫、赭红、藤黄、玫瑰金,如梦如幻,绚烂夺目,一轮夕阳如咸蛋黄般缓缓沉坠,晚霞投影在波平如镜的湖水上,壮丽如诗。而我仍陶醉在垄上,在晚风的吟哦中渐成剪影,才随了暮鸟回家。
垄上行,亦可以在日薄西山后。学生时代,从十几里远的寄宿学校回家,只能步行。那个周六,交了试卷出发时已是黄昏。同学们渐渐走散了。眼瞅着暮色四合,太阳跳进地平线,我只顾大步流星往家赶。一转头,蓦然发现,一轮满月升起在东方,足足有锅盖那么大,那么圆,就在田野上空。我往前,月亮也向前,我上桥,月亮便追上桥,河面上跳起粼粼波光,如若干金币在闪烁,丰收过后的稻田干干净净无一丝遮挡,满月坦坦荡荡地高悬在碧空里,像刚被擦洗过的明镜,焕然一新,大地亮堂堂一片澄明。进了村,我远远地看到家门前亮着灯,那是父母亲正等我呢,心头止不住涌上一股暖流……
许多年过去了,我早已离开乡村,搬到了城里。虽有时也回老家,但故园多变,乡亲们或客居他乡,或如庄稼般一年年让岁月收割了,留下的也越见萧疏。唯有田垄上空的月亮,还是旧时那一轮,亘古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