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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9月13日

苦楝树下

□杨雪卿

苦楝树是受了委屈的丫头,周身弥散着苦哈哈的气息。四季里叶片是浅淡的绿,夏花也开得怯怯的,丝毫不敢张扬。苦楝树胆小,却美而自知,扎根在清欢寡淡的院落里。

这是一个中途停建的影剧院,砌了一半的观影台四仰八叉躺在草丛里,来不及上框的门窗内是潮闷的空间。野蓖麻、打破碗花、婆婆丁四处横生,院内充斥着野生势力蔓延的荒凉。墙角有株苦楝树,在荒蛮的野生势力中让人觉得亲切。影剧院里的化妆室修建完工,我和爷爷便住了进去。我六岁到十岁的记忆被这块荒蛮、神秘的领域占据了。

那几年的夏天都是在知了的叫声中开始的。知了一叫,苦楝树就开花了,爷爷把破败的院落整理得清爽有序。蔬菜成畦,瓜果成片,鸡鸭各有归宿,还有两只长腿善跑的火鸡时常追得我哇哇大哭。

海边小镇夏日的中午冗长而沉闷。爷爷是希望孩子午休的,他固执地认为睡饱了,孩子才能长高才会聪慧,所以,每个中午我都会被“囚禁”在“化妆室”里午睡。屋外,知了把嗓子扯得笔直而尖锐,一心想去苦楝树下扮“新娘”的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吵死了,吵死了……”我拿枕头撒气,从床头丢到床尾。爷爷笑着走来,打开折扇,轻轻扇着……午间的热气慢慢退去,睡意闯了进来。

知了叫累,天色才近黄昏。“太阳快下山了,不热了,去玩吧!”爷爷准我出门玩耍,他去院落里照料时蔬和鸡鸭。我跨过油绿的菜畦,躲过恶目相向的火鸡,来到苦楝树下。

小孩们已经在树下嬉闹很久了。青石条上摆放着各色“美食”,草编“礼服”,芋叶 “盖头”。准备当“新郎”的男孩子从附近石材厂里找到一颗通透的小石子,说是要给“新娘”当礼物。

“谁来当新娘呢?”“我!”我的声音沙沙的,刚从沉睡中醒来的嗓音。“不行,你不是我们村的。”“下雨天,你妈妈都没去接你,我不要你当新娘!”孩子们七嘴八舌,理由各异地拒绝我。“你当丫头吧。”扮演“媒婆”的女孩说,“负责给新娘子串花儿。”“不当!”我咬紧下唇。“那你回家吧!外地人!”当“新郎”的男孩子说。“好吧,我当丫头。”我走近苦楝树,轻轻折下它枝丫最低处的那几串小紫花儿,用木麻黄叶子把它们穿成手链、项链、耳坠、头饰……原来,当一个新娘子需要这么多“嫁妆”呀。

很多个黄昏,我都在苦楝树下扮演了心灵手巧的丫头。其实,每个黄昏我都有充足的理由“回家”,而我没有足够的勇气拒绝游戏。除了爷爷和那几本翻烂了的《阿拉蕾》,我在小镇并没有其他陪伴。

“囝仔。”爷爷的身影出现,不到五十岁的爷爷背很驼,肩膀向左微微倾斜,“喝牛奶了……”除了冲泡在保温杯里的奶粉,爷爷还带来了豆干签、炸豆腐泡、酥油花生。“伯公,叔公……”小孩们很欢迎爷爷的到来,客客气气地打招呼,眼睛直勾勾盯着爷爷手里的保温杯和衣兜里的零食。“在玩什么游戏啊?”爷爷从兜里掏出的食物分发,孩子们逐一接过,很快塞进嘴里。“过家家。”他们嘴里塞满了食物,瓮声瓮气地回答。“谁是新娘子呢?”爷爷又问。“是她。”小镇上的孩子素来很聪明,他们吞食着爷爷带来的零食,簇拥上来,给我披戴上“新娘的嫁衣”。我埋头喝牛奶的时候,听见小孩们口水上下滑动发出很大的响声。保温杯见了底,我才抬起头,心满意足地看向爷爷。“‘新娘子’,别玩疯了,记得回家找爷爷。”爷爷往“化妆室”走去,准备做晚饭。

“给你礼物。”掉了门牙的“新郎”讨好地把“小石子”递给我。我没有接,眼睛盯着紫色的花串,食指在苦楝树棕褐色的修长枝干抠着。我已经很不喜欢眼前这个没门牙的贪吃男孩了。

“外地仔!”男孩恶狠狠地把小石子丢在我脚下,率领着其他孩子向盐场方向飞奔,向着那枚不断沉坠的、剥了皮的“大橘子”奔去。他们边跑边唱着歌谣,快乐而自在。

苦楝树的影子斜过来,依偎在我肩上。

苦楝树确是一个受了委屈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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