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来人，给我带了一篮子鸡蛋。

这可是正宗的乡下草鸡蛋，鸡是散养的草鸡，蛋是在鸡窝里下的蛋。一篮子鸡蛋，约莫百枚，我知道，即使在乡下，想一下子收集到这么多的草鸡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多半是我这个小老乡，拎着个篮子，挨家挨户，一枚一枚地收集，一个鸡窝一个鸡窝去掏，才积攒了这么多的鸡蛋送予我。

草鸡蛋好吃。煎蛋，炒蛋，煮蛋，蛋花汤，怎么做，味道都鲜美。乡下家养的鸡，吃虫子，吃五谷杂粮，天天在前坡后院撒野，下的蛋，也是有活力的蛋，有滋味的蛋，有营养的蛋。

蛋虽好吃，但家里只有我和老妻两人，一天也只能消灭三两枚，这不，都一个多星期了，还剩下六七十枚。天热，怕鸡蛋被焐坏了，都存在冰箱里。

今天做晚饭时，取出三枚鸡蛋，准备做一盘西红柿炒鸡蛋，这是我和妻子都爱吃的一道菜。拿起一枚鸡蛋，轻轻在碗沿一磕，鸡蛋裂开一条细缝，双手轻掰蛋壳，蛋清裹着蛋黄，滑入碗中。我必得在此得意地描述一下这枚来自乡下的草鸡蛋，蛋清如山泉之清，似丝绸之滑，若豆腐之嫩；蛋黄就更妙不可言了，它的底色是鲜红的，红中却含着黄，恰如晨曦中升起的镀着金边的旭日。这样一枚来自乡下的草鸡蛋，遑论其口感味觉，单单其形其色，就令人垂涎。事实也正是这样，这些草鸡蛋带给我的享受，是从我每天拿起一枚，敲开它们那一刻就开始的。那轻轻一磕，如敲乐盘，是我每天平淡生活中，美妙的一响。

我又拿起了一枚鸡蛋，这将是第二枚快乐。轻轻在碗沿一磕，鸡蛋裂开一条细缝，双手轻掰蛋壳，蛋清裹着蛋黄，滑入碗中……

却是一枚坏蛋！

是一枚不但散了黄，还黑了的，散发出恶臭的鸡蛋。它就像一坨污秽，铺天盖地地滚入碗中。第一枚鸡蛋——那么好的一枚鸡蛋啊——也即刻被它污染，混成一碗的恶臭。

我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拿起那只碗，飞快地倒入水池中，拧开水龙头，“哗哗”地冲洗。一遍遍地冲洗，却怎么也洗不掉它留在我眼中的那团乌黑的影像。没有心情再做什么西红柿炒鸡蛋了，改成西红柿炒番茄也罢。

阴影就此留下。还剩下的六七十枚鸡蛋，总不能扔了吧，但谁知道，哪一枚鸡蛋是好的，哪一枚又是坏了的，臭了的，不能吃的？老妻嘱我，尽快将剩下来的鸡蛋吃完，不然，变质的也许会更多。以前每次打鸡蛋，心情都放松而愉悦，如敲管乐，自出现一个坏蛋后，拿起一枚鸡蛋，都疑神疑鬼，担心它是好蛋，还是坏蛋，心情惴惴而惶恐。之前不管是打多少鸡蛋，都是用一个碗，现在，不敢了，一个鸡蛋，用一只碗，一个一个地打，最后，再混合在一起。我可不想因为后面的一个坏蛋，而将前面所有的好蛋都糟蹋了。

剩下的鸡蛋里，没有再出现坏蛋。这确是幸事，但那枚坏蛋，却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每拿起一枚鸡蛋，都担心它，会不会是一枚悄悄变质了的鸡蛋？它糟蹋的，不仅是另一枚好蛋，还有我对其他鸡蛋的好感和信心。

这，也许才是最可怕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