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阿吉祖父做的烧卖全桃城镇首屈一指,听说有人吃到老还指定非他做的不吃。阿吉的叔叔克绍箕裘,口碑也挺好。阿吉的父亲没干这门营生,手艺却学到家,年初燕子从香港回来,阿吉人在外地,特意交代父亲包几十个烧卖送她,燕子说“吃完感动到想哭”。
燕子在家期间找了趟三毛没找着。三毛小时候酷似漫画家张乐平笔下《三毛流浪记》的主人公,绰号由此而来,家尊卖过肉饼,是用精面做皮,猪颈肉和葱头做馅,烤炉烘制的一种饼,饼皮撒了芝麻,焦香酥脆,惹人垂涎三尺。20世纪末叶用自行车驮着满城叫卖,养家糊口,后来迎合新潮支摊改行卖起东洋食品寿司,不再四处奔走,收入大概比贩肉饼丰厚。
三毛十几二十年前意外摔断左腿,很消沉,从此沉溺于酒精不能自拔,也不愿帮手双亲的买卖,我一度认为这人大抵就这样了。前阵子看了部纪录片,有位陈姓女士的妹妹智障,脸部扭曲变形,陈女士说她妹妹:“会出生在这个家,我们一直认为她是天使,她在承担我们家所有现在活下来的人的苦难,不然她不会这个样子,她是替我们承担痛苦。”陈女士的想法令我震撼,在她面前,我就像鲁迅《一件小事》里那位穿皮袍的“先生”,被“榨出皮袍下面藏的‘小’的来”。
三毛、阿吉、燕子是我小学同学。燕子定居香港多年,浊酒一杯家万里,常常怀念故乡故事,也常惦记家乡小吃。她记忆中的小吃都还有,只是现在做的人少了,变得很稀罕,她哥哥一口气买了六十个“带去广州慢慢吃”的金橘馒头,店铺在离县城几公里远的旧街街尾。冬米糕就剩两摊经营,因为“做起来很费工,又赚不到什么利润”,每天蒸的量不多,运气好才买得到。三毛家原先做的那种肉饼生意到现在仅存一家,卖主骑着摩托车满城转悠满城吆喝,风雨无阻,拼命保留了一丝古早味道。满煎糕超过早上十点钟就告售罄,烧卖、扁食、润饼、麻糬、炸春卷、鼠粬龟、榜舍龟倒随时买得到,却总感觉口味大不如前。
文平说:“儿时兜里没钱,想吃无法实现。现在兜里有钱,想吃无法实现。”说的就是这番景象。更显见的是早些年县城主街有座三开间两落的古厝,有户人家在古厝庭院摆摊卖烧卖、水饺汤,鲜香可口,学生时代我想吃得攒好一阵子零花钱方能解馋。男摊主高度近视,大家都唤他“瞎子”,后来县城改造,“瞎子”的摊几经搬移,最后搬到他的家中。那时我想吃已无须再等凑够钱,但得爬几层楼,嫌麻烦的缘故,我或许有十数年没再去过,听闻“瞎子”烧卖、水饺滋味每况愈下今不如昔,更懒得爬楼了。
文平也是我小学同窗,一众同学里与我还算蛮常联络的,恐怕也十数年没见过面。毕业太久有些同学甚至失去音讯,人海茫茫不知何处寻,联系得到的平时也各有各忙,见个面跟买冬米糕一样,凭的是运气。光阴匆匆,浮生本若梦。燕子回家也像场梦,梦尚未醒又要启程香港,动身前夕,几位老同学相约为她送行,让她常回来,“宁恋本乡一捻土,莫爱他乡万两金”,趁着记忆中的那些小吃如今还吃得到买得着。燕子频频点头应允。下次回来,我要和燕子再去找三毛,转述陈女士那段关于天使的话给三毛听,然后去阿吉家吃令人“感动到想哭”的烧卖,看能不能吃回古早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