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老屋还在,奶奶也在,母亲也在。奶奶七十多岁,在家把饭煮好,等母亲从田里地里回来炒菜。我放学回来先去野外找点吃食。秋天里,吃的东西很多,单是红薯就足够吃饱肚子。不过,秋天里的我们,去找山上的野柿子、野杨桃吃,再不济也要爬上梨子树,摘挂在顶上的半个梨子吃。
奶奶喜欢打瞌睡。晚上十点多,吃了晚饭,她就靠在墙上,脸背着矮小的木窗子,身子靠着土墙半眯半睡。这时,母亲就把木窗关了,因为外面起风了,总有一两片叶子从窗子里挤进来,落在高低不平的土地上,我捡起来看看,是屋子旁边那棵老树的叶子,叶子没有全黄,绿色还不肯褪去,不过叶柄有一半已经有些枯黑。
秋天夜里的风,让人听得清楚。一仗一仗的,特别是在瓦上,好像一遍又一遍地在上面扫着,先是试探的如大雨点砸在瓦上,然后唰的一下,卷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浪花”,等到它来劲的时候,好像要把屋子顶上的瓦片都卷走一样,风褪去的时候,还嘶啦啦地带走了落叶,我听到了落叶在瓦上拖过的声音。要是一阵小风吹来,就好像有一个人手上拿着很多树叶,然后对着树叶用手指弹奏,竟然有金属之声。
后来我住到小县城了,小县城里也是栽的高大的行道树。一到秋天,我骑自行车去单位,从城东到城西,秋天里的风从树顶上纵横,也有从树丛中钻到路上的,看着一缕风在前面,螺旋式的切起散落在地上的叶子,自行车经过的时候,树叶有的正好落到了我的脖子里,好像母亲粗糙的手,触摸到了我被刀砍过的伤口,粗糙而又温暖。
我喜欢在厚厚的树叶上走过,软绵绵的,而又有咔嚓的声音,就好像走在山林里。家乡有太多的山,前面后面都是大山,我们也喜欢钻进山里,山上厚厚的叶子,有一股腐烂之后的香味,你扒开叶子,有山蘑菇,有兰草,还有一些小小的动物藏着呢。
最有意思的是枣子树,要把熟了的枣子打下来,就要拿长长的竹篙,连着枣树的叶子一起打,站在地上的人,浑身都是枣树叶子,不过,你身子一抖,小小的枣树叶子就落到地上了。有的时候我喜欢蹲在池塘边,静静地看着池塘里的鱼,它们的胆子挺大,一些大鱼悄悄地在池塘边上寻找食物。一片两片叶子落在水面上,它们伸出头来,一下把叶子咬了下去,好半天,水面上一个又一个的漩涡,冲刷着土岸和岸边的水草。
秋天里的雨,是一种秋的点缀。奶奶和母亲还有邻居家的奶奶下雨的时候,就坐在屋门前的台阶上,有的时候雨飘上了台阶,有几滴溅落到了奶奶的黑衣服上,奶奶用手摸了摸,叹息一声,我知道,她又在想着她远方的儿子了,儿子不也是离开母亲的一片落叶吗?
小县城的清洁工,喜欢把扫到一堆的叶子,用火烧着。我家临近马路,就是不开窗子,我都能闻到烟火的气味。在家乡,烟熏火燎,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离开家乡久了之后,闻到烟火的味道,我才觉得那是最好的味道,让我想到了我小时候在野外烤红薯、玉米、豌豆,想到了屋顶上白色的炊烟,突然很怀念一家人围炉而坐的情景。
秋风又起,叶黄又落。可是,奶奶不在了,母亲也不在了,我只想回去看看那棵老屋边上的老树,还有老树的叶子,听说那棵老树已经坍塌了一半,想到自己人已半百,就觉得和落叶相拥,可能是当下最好的烟火气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