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满地清辉。小院里,桂花刚开了几朵,若有若无的香气徘徊在空中,就像是隔着竹林传过来的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泉声。
夜静了,四周的虫声渐渐变得清晰起来。蝼蛄扯着长腔,丝丝不断;金铃子不枉一个好名字,“铃铃”的声响清脆甜净,有童稚的天趣;油葫芦的鸣叫宛然滚动的铜铃,“嘀铃铃铃”响成一串;“嗻——嗻——嗻嗻嗻嗻——”这是蛐蛐的歌声,辨不清来自哪个方向,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细微袅袅,似山泉潺潺细流之声,又像天外洞箫之音,幽幽的,清凉如露,晶亮似星,好像是无数的珍珠撒在碧玉的盘子里。
蛐蛐学名蟋蟀,据说在古代,妇女闻愧时暮,奋而自催女红,所以又称“促织”。宋人张功甫《满庭芳》词有“殷勤劝织,促破晓机心”的句子,民间也有“促织鸣、懒妇惊”的说法。不过,这些都太社会化了,留在儿时记忆里的却是闻蛐蛐而心动。常常循着“嗻嗻”的叫声,小心翼翼地去翻动乱砖,拨弄草丛。想着那些“呼灯灌穴、敛步随音,任满身花影,犹自追寻”的往事,似乎又恢复了一颗童心,不免一阵兴奋。此刻,小院里的几只蛐蛐,有的和着隔墙的同伴,递相呼应;有的自弹自吟,旁若无人。好像这世界就是它们的,一任呼朋引伴,意无它顾。我置身其间,屏息静听,唯恐不小心打扰了它们的雅兴。
小院里的虫鸣幽静,田野里的虫鸣嘈杂是嘈杂了些,但听得久了,依然脱不了幽静的底子。不知是喝了绿叶间的晶露,还是饮了如水的月光?田野里虫儿的歌声听起来要比小院里的清纯、明丽。顺着田埂,你听,这儿是“咿咿”,那儿是“唧唧”,还有一种叫不出名字的虫儿,伏在大豆的绿叶下,“嗞——嗞——”持续地鸣叫着,其声像是一束纤纤而柔和的光束,又像是一缕颤动不已的水纹。如水的清凉中,这虫声滤去了尘世的喧嚣,让我的心渐渐变得透明澄澈起来。
鸣虫中,蝈蝈唱起歌来最动听。那声调时高时低,波浪似的上下起伏着,宛若是从古老的织房里传出来,有伊梭呀伊梭呀的机杼声,还伴有辘辘的沙筒的旋转声,难怪人们美其名曰“纺织娘”。
蝈蝈喜欢住在芦苇丛中,它们有的伏在苇叶上,有的伏在苇秆的细柯上,像召开歌咏比赛会似的,高低错落地演唱。蝈蝈伏在苇叶上鸣叫时,苇秆下面的河水也随着微微地晃动,月光便从晃动的水面上反射到苇叶上。于是,芦苇荡里,光点斑驳,迷迷离离,形成了诗一样美丽的氛围。这让我也优哉游哉得惬意起来,恨不得马上也变成只蝈蝈,飞进芦苇荡中放歌唱起来。
蝈蝈们性黠而灵敏,你还未拨开苇丛靠近,它已闻声倏忽下坠,边叫边遁入苇叶深处,靠着一身绿色,藏得不见踪迹。此时不必着急,蝈蝈惊魂稍定片刻,又会悄悄爬上苇叶,安然振翅不已。当其脊背处振动裂开时,发出声音便粗犷有力;当其脊背处平复下来,只双翅振动时,那声音便沿着波峰优美地滑下来,变成一种沙沙沙的声响……我有些惊奇,这小小的虫儿竟能奏出如此美妙的歌儿。
于是,我静蹲在苇丛边,打开手电筒,仔细观察起来。蝈蝈大都是绿色,小头大腹,前翅淡绿,苇叶似的紧抿在一起,后翅乳白,轻似薄纱。左前翅靠近脊背的地方有块三角形褐色的东西,俗称“锉子”;右前翅的根部有两小片凹下的发音镜,双翅一振动,锉子便摩擦发音镜,美妙的歌声便是这样唱出来的。
别看蝈蝈白天看起来浑身绿得有些干滞,不够鲜亮。可夜间只要将其置于荧光灯下一看,它马上便得有了灵性,莹润得如块翠玉,可人极了。
生活中,有的人喜欢气势恢宏的交响乐,有的人喜欢优雅抒情的小夜曲,而我却独爱秋夜虫儿的鸣唱。它们的歌声自然纯净,没有指挥与特邀的听众,没有时间的限制,想停就停,想加入就加入。混乱之中又整齐划一,浑然之间又节奏鲜明,不缓不急,缠绵悠远,将秋夜烘托得宁静而美好,也将我的心洗成了一颗晶露,闪烁在乡野碧绿的芦苇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