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 惜

□陈家平（资深媒体人，纪录片导演）

这是我退休以后的第一个重阳节。咏着王维的重阳诗，就着陶公的菊花酒，拣一片金黄的落叶，采一束淡淡的野菊……第一次有了过重阳节的感觉。

时间是经，空间是纬，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淌过去，编织了花甲之年。回首大半生为稻粱谋，当过老师、媒体编导，在一座古老的小城里，真实地努力过，爱过，度过，劳劳碌碌，一事无成。曾经对一个个重阳节挺忽视挺“无感”的，年轻时总以为人生只有春夏，没有秋冬，而今不上闹钟了，不赶着上班了，睡到自然醒。

我佩服那些无惧白发苍苍的朋友，退休以后还续聘在不同的岗位上发光发热，此处叶落，另处花开，颇有老骥伏枥壮心不已的豪情。而我不这样想，人生就这么几十年，好不容易来到这个世上，挣多少就花多少，为什么还要继续累着自己、熬着自己呢？

年过花甲，体力每况愈下，开始关心养生，定期到老年医院拿高血压的药，找牙医种牙，走入理发店染发，进老年大学学歌唱，到KTV选择的是日场，一群白发自以为歌唱得不比明星差，在包厢里一唱就是大半天，还自带保温杯不点果盘……

不服老也是不行的。既然岁月的刻痕已经爬上我们的脸，就要换一种心态看待曾经、当下与未来，退休后，有些事要放下，这才是善待自己最好的方式。

我觉得，什么年龄做什么事，既然已经是“成公人士”，“吾但当含饴弄孙，不能复知政事”一点也不为过。人生在世，至臻至美的天伦之乐，莫过于有一个温暖的家庭，父母健在，上慈下孝；爱人相随相伴，儿女承欢膝下。当有了孙辈后，帮忙带带孙子，给儿女腾出工作和创业的时间，有种温暖叫隔代亲，有种感动叫祖孙情。人到晚年才真切感受到，世上最亲的永远是家人，逢年过节有人相伴，万家灯火有自己的一盏。

现实中，有一些老年人退休后，有大把富裕的时间，不知道怎么打发。有了孙子后，对下一代的生活指手画脚，或许还会说“我是为了他们好”。我却认为，儿女的生活不要去越俎代庖，儿孙自有儿孙福，路是他们走，该放手的就放手，让他们自己独立，你才能放下担子。

余生很贵，时间自由，如何消磨属于自己的时光呢？怎样给沉闷的生活增加一抹鲜亮的颜色呢？我认为，有自己的兴趣非常必要，活到老学到老，可以去上老年大学，学点琴棋书画，可以跳广场舞，也可以去旅行，还可以去做力所能及的公益活动，这些都是不错的选择，就是不要去追逐名利了，因为“名”是给别人看的，“利”是留给孩子的。

人生这一关，有时候也很简单。虽没有年轻时那份期望，也不再幻想人世间的大富大贵，恬静与平淡的生活同样弥足珍贵。

余生真贵，人生很短。珍惜才意味着长久。

年龄像一级级台阶

□柯秀贤（诗人，自由职业者）

九九已至，秋风习习，感怀莫名，忽就想起老年大学的几个同学。

一个小个子老妇人，满头银发，每次课都坐第一排。听班上同学说她参加过抗美援朝，后来当了语文老师。每周一早上风雨无阻准时来班级听文学欣赏课。老人家很安静，不大说话。有一次我们夸赞她的头发，因为头发全白而油亮的老人，说明身体好。她孩子似的自豪地笑了。有一回班级组织外出采风，考虑到她年纪大，不建议参加，急得她当面做了五六个上下蹲……最后还是没去成。

另一个同学，也是资深学员，每次搭公交来，搭公交回，总拄着一把长柄雨伞，既当雨具又当拐杖。她虔诚地声称，星期一于她是快乐的星期一。那年大学规定不收超龄学员，她被拒绝入学……八十岁的老人当着众同学的面委屈地哭了。

——不知她们怎样了？她们肯定想不到有一天会被摁进文字的风景里。中年之后，年龄更像一级级台阶，人人无可选择地彳亍在登高的路上，是的，登高！

一登高，重阳节就到了；一提重阳，就想到暮年，惊觉岁月无情，万物刍狗……但悲观和乐观，应是人生的两面，对立且统一，不是吗？这面在伤感时光流水，那面却又心生欢愉，达观旷远。“算功名何许，此身博得，短衣射虎，沽酒西郊。便向夕阳影里，倚马挥毫。”若不是历尽千帆，阅事无数，哪来此等从容与畅快！

忽又想起好友谈及她母亲病重时安慰子女们的一句话，老太太说，等到来年玫瑰花开了，她的身体就好了，大家也好了。

好一个“好了”！多么勇敢，多么浪漫，多么豁达通透的老太太，愿天堂鲜活的玫瑰花满满地环绕着她。

特别喜欢庄子《齐物论》中的这句话：“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人生大抵如此——来，安之若素；去，托体同山阿。来去之间，生命如此有限，如此珍贵，何不让快乐多一点、长一点？

愿此时登高的你，有膝下承欢之乐，有倾盖如故之乐，有情寄山水之乐，有书香致远之乐……

但愿人长久

□王少波（永春县蓬壶镇干部）

自古以来，重阳寓意颇多。《幼学琼林》载：“重九登高，效桓景之避灾。”意为登高祈福消灾。重九即农历九月初九，九九相重故称“重九”；《易经》中九为阳数，重九于是亦称“重阳”。“效桓景之避灾”，讲的是东汉年间汝南人桓景经仙人指点，佩茱萸囊登高饮菊花酒免灾的神话。九月初九，“秋老虎”远去，寒冬未至，气候宜人，爬山远眺，确实是一件令人身心愉悦的事，但要说登山饮酒便能避灾免祸，难免有异想天开的嫌疑。孔圣人当年尚有陈蔡之厄、绝粮之时，何况我辈区区俗人？不过，秋高气爽时登高望远，岁月河山尽收眼底，此时生发“但愿人长久”的愿望，确实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九九重阳，与“久久”谐音，对人而言寄有长寿的寓意。20世纪80年代末，我国把每年的重阳节定为老人节，也称敬老节。敬老是礼，孔子曰礼以节人，人的行为有节制，自会寡尤寡悔。为人多几分敬畏，添一份善心，处事尊礼而又适度，福则足矣，自可免灾。

尊老、敬老，是对传统美德的继承与弘扬。传统习俗往往都藏在古诗句中，王维的“每逢佳节倍思亲”自然也算是重阳的传统，而孟浩然有“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句，表达的则是朋友相聚之情。所以重阳的另一传统，应有念亲友、盼相聚、盼团圆的寓意。我有一位老同学，熟知本土各类美食，每每谈及如数家珍，县城昔日的大街小巷犄角旮旯全都记得，讲起张家李家过往的长短历历在目，几十年后，他突然说与我们同窗那些年是随他父母流寓，可是这时，大家已经很难把他当异乡人了，因为我们已经有共同的故乡、共同的成长经历了。

现如今，这位老友在泉州市郊的一所中学教书，也时常往返永春。他一趟趟跑回来，说是来看老丈人，其实也在找老友，“找吃的”，毕竟从小在县城长大，这边的亲友，自然也是他的心安处。虽然他每次回来也总是匆匆，不久前的国庆节彼此又忙着各自琐事，竟然连碰面寒暄的机会也逮不到。时光荏苒，稍纵即逝，可惜重阳节没放假，估计他回不来，否则我会请这位老友吃顿咯摊，今岁重阳隔天便是霜降，天气渐凉，适宜吃咯摊小聚。我知道有一间尚保留着老味道的店，汤水棒极了，喝的净是岁月的滋味。那是一种令人感念的滋味：故人故乡，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