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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31日

一个美国“沪漂”的18年

□林 颐

《洋 盘》[美]沈恺伟 著于是 译文汇出版社

洋盘,沪语特指“在上海生活、缺乏经验、不懂装懂的人”。这本书是个美国人写的,作者的自我嘲谑让人会心一笑,更何况,这位作者还真的是端盘子出身的,他做过很多年的厨师,起初把写作当作副业,后来写出名了就转型成了撰稿人。

2005年,迈阿密小伙子Christopher St. Cavish降落在浦东国际机场。在他的预定计划里,他只想在上海停留一年,谁知道,一年,一年,又一年,尽管他很讨厌每年办签证要花费几周甚至几个月的时间,然而,他留在了上海,一晃就是18年。

任何一个外乡人待在上海那么多年,多多少少会变成“精神上海人”。怎么会有人随身携带尺子,测量每一只小笼包呢?这个事情就很“上海”,似乎就只有“上海人”才干得出来。沈恺伟花了18个月跑遍了角角落落的小笼包店铺,2015年,他发布了一份《上海小笼包指南》,这份指南红遍了上海滩,沈恺伟也红遍了互联网各大平台,这就是上海,机遇随时可能降临。

外国人写中国的非虚构作品有很多。近年来,中国读者比较熟悉的有何伟、梅英东、史明智等人。他们都在中国生活过一段时间,然后写出了各有特色的中国观察。他们写的大多是观察,是外部的视角,是从局外人的立场去书写中国的现状,他们的记者身份就规定了他们需要采取客观的(至少貌似客观的)写法。写《鱼翅与花椒》的英国女孩扶霞,倒是注重自己的感受,文笔生动有趣,可是,她写的就是美食,吃啊吃啊,并没有包括外国人在中国生活的更多内容。

沈恺伟写上海,也有社会观察、饮食感受、市井印象等,同类型主题的书籍都需要这些描述。透过外国人的视角,中国读者常常会发现那些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容易忽视的现象,比如,上海小笼包,比如,手工锅匠陶师傅的故事,在如今,还能靠手艺谋生吗?人行道上的民间匠人该何去何从?还比如,“牛油果阿姨和啤酒阿姨”,写得细致清透,上海阿姨吃苦耐劳、精明能干的作为,栩栩然现于纸上,是很能代表上海女性的一幅画像。

书中还有一章写到了“寻根”,原来,沈恺伟的家族与中国早就有渊源,晚清时期,有很多外国传教士曾经来过中国,沈恺伟的外高祖父就在北京生活过一段时间,这些内容加强了外籍作者与中国文化的联系,也是沈恺伟想要突出表达的他对中国生出感情的缘由之一。

18年的时间让他足够沉淀在上海的肌体里,悄无声息地融入这个城市的生活。《洋盘》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它已经内在化了,不再只是“外国人眼中的中国”,不再透露着向母国读者们介绍其他国家的清晰需求,沈恺伟更想表达的是自己,一个在上海生活了18年的迈阿密小伙子,如何因为偶然的机缘掉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点一点地在这个地方扎根,他在这个过程中的得与失,快乐与烦恼,他想要倾吐的焦虑和他想要获取的认可。

他骑着挎斗摩托横穿中国,尝试探索这个国家。他在西餐厅谋得了一份工作,白人的身份对他是有利的,但他终究是个不起眼的厨子,谁的打工生涯都不容易。他混迹“泡泡圈”(长期在华的外国人的圈子),寻求同温层,抱团取暖或吐槽那些默认的规则。他基于内疚和责任感,与那个跟着他来华的美国女孩结婚了,这场婚姻的失败带给双方伤痛,后来,他有了新的恋情。《上海小笼包指南》火了,他走向卫生间,在走廊里哭了出来。他写上海美食带来的抚慰,写自己在石库门租着几千块钱的房子过日子,写生活的酸甜苦辣……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人,这个城市有太多的人间故事。《洋盘》是其中一个,沈恺伟端出来的盘子,不是米其林式的精心料理,而是每一个在人间漂泊的人都懂得的烟火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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