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安木雕最早兴起于唐五代时期,故称唐雕,成熟于宋元,明清时候鼎盛。它乘着历史的巨轮,携晋唐遗风,宋元神韵,明清风范,穿过千年的风云,把沿途的风景和人文串联成轴。山川载物,木头传音,那些遥远的光芒并没有被遗落暗淡,而是历久弥坚,愈发灿烂,像一朵艳丽之花继续绽放在张坂的土地上,借着海丝之风,催开一路芳菲。
惠安雕艺无论是石雕还是木雕,最初都是与建筑业相生相伴。小时候,我家里的床、桌子、橱子都雕着花鸟鱼虫、人物传说,并且描金彩绘,这是我对木作之美的初体验。但是那时候的人只知道是木工师傅的赚钱谋生手艺,很少谈及木作的艺术创作。后来听闻村里陆续有年轻人去张坂、洛阳学习“刻佛”的手艺,直到我踏上张坂,参观了琳琅满目的雕艺馆后,才被惊醒在自我浑噩之中。身为惠安人,却不知惠安木雕已如此巧夺天工。
木头遇见匠心,升华出艺术。当刀尖如笔吻上木头,一种新的生命就开始孕育,人赋予木头新的形象与灵魂,哪怕是枯木也可以逢春,朽木也可以化为神奇。我见过一件作品,用大块的朽木为主料,雕琢出一派古老的天地,沧桑的房子,一扇可以洞察古今的老旧大门,房前是爬满皱纹的老者,一个可以连接天地的云梯使整件作品讲述着岁月的故事,观之有一种望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怀古感怀。这让我感受到创作者内心的辽阔与幽远、旷达而独到的艺术情怀。有些木料在普通人眼里属于废料,但是在艺术家的眼里,却能激发灵感,变废为宝,雕出品位不凡的作品。
我一直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这句话,每一个人,每一个物质来到这个世界,都有存在的道理与使命,耐心穿越黑夜,总会与太阳相遇的。
望着那些曼妙细腰、舞姿飘逸、水袖轻扬的飞天侍女木雕,还有那些轻盈灵动的作品,我总是会追溯它们的前身,大概只是一块质朴无华呆愣的木头,天将降大任于它,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经过工匠们独具匠心的手艺,掐头去尾,瘦身抽脂,镂空减料之后,原本的木头华丽转身,脱胎换骨成为新宠。雕刻,就是一道不断做减法的工艺,它让凝固变得飘逸,让沉重变得轻盈。
寥寥数刀,刻出核心,其他地方舍得留白,以衬托凸显创作者想要展现的内容,这样的艺术手段大胆独特,隐藏着大道至简的哲学理念,这一定不是初学者能到达的高度。我想这位师傅的雕刻之路或许也是从最初的简单开始,慢慢地追求层峦叠嶂,花团锦簇,到了某个节点,当他雕尽人间繁华,千帆过尽,开始沉淀成另一种追求,一种回归本真的呼唤。于是开始删繁就简,返璞归真,于无声处听惊雷,于简单处见真理。如果我们能读懂作者内心的繁华与寂静,就是一种相逢。
留白,何尝不是一种人生智慧?
千年的风再次吹过我的发梢,我想起开元寺大雄宝殿里的24尊飞天乐伎出自惠安雕艺人之手,有的手捧文房四宝,有的手持乐器丝竹,一个海滨邹鲁的泉州,携着宋元遗韵,正向我们缓缓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