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网  东南早报  泉州商报  今日台商投资区  旧版入口






2023年11月22日

巴浪鱼干

□杨雪卿

当窗帘拉上,灯亮起,笔帽摘除,世界就安静了,而您仿佛不会再离去。俗世中,我有种种身份,最喜欢的是“孙女”这个角色。于是我一直不愿意把自己从悲伤中释放出来。

那天,路过老街干货店,守店的还是之前那位老人——贫嘴,好打听。他依稀记得我曾去买巴浪鱼干给您,高声拉家常,招呼我进店。我不愿意让他知道我已经没有爷爷了,闷闷不乐地帮老人撑开白色塑料袋,任由他一把把地把巴浪鱼干装进去。我忘记自己付了多少钱,只记得那袋鱼干很沉,拎得吃力。走出干货店我已经失了魂,甚至走错了回家的方向。我多么渴望自己能再强大一点点,有能力把杂乱的心情规整有序。

回家后,我把整袋巴浪鱼干塞进冰柜。那塞进去的是一份沉重的回忆,我承受不起,又不舍得放下。

那天,当我因再次想您而难以入眠的雨夜,我趿着拖鞋来到厨房,把巴浪鱼干摆放在烤盘上。记得小时候,您就是这样一条条把它们码在笸箩里。

深色的夜里,我端坐在餐桌前,用拇指指甲盖把巴浪鱼干的棱鳞顶开,把杂刺和内脏也去除。一恍惚,鱼刺扎进指甲缝,涩涩地痛,我没有着急拔掉。剥好的鱼干丢进陶瓷盆,盆里装着水,是为了把巴浪鱼干的盐分泡开、泡散。

我太想您了,我需要做一道炣巴浪鱼干来抚慰自己——那是童年时您常给我做的。

捞出陶瓷盆的鱼干,撕下一片,一尝——盐已化去,鱼肉变淡,随手把它们都洗净、沥干,掰成条状。锅里热了油,煸三片黄姜,倒入巴浪鱼干,翻炒,又加了生抽香醋、小半碗水。水一沸腾,香气张牙舞爪冲进肆虐的风里。

我呆立,失落——我没有做出记忆中炣巴浪鱼干的味道。您离开的第二天,我曾暗想,一定要做出您生前做过的所有美食,一模一样的美食。

“爷爷,地瓜粉我不吃!”蛮横的童音,“你把巴浪鱼干挖出来给我。”“好,好,囡仔。”“花菜也不要,给你!”我把地瓜粉团裹着的菜也抠出来,放到爷爷的铁碗里。一个迷彩漆面铁碗,表面有彩漆剥落的黑点。“我囡仔,嘴巴这么挑,肯定是富贵命呀。”我又想起一道爷爷烹制的美食——地瓜粉团。

地瓜粉碾碎后加入咸香的巴浪鱼干、爆香的香菇、焯水的花菜、炸干油脂的双层肉,舀一大勺锅里滚烫的浓汤,均匀淋上,再迅速搅动,直到地瓜粉呈褐色透明状,再轻捏成团,用勺子潜进汤锅。

几分钟后,地瓜粉团在沸腾的浓汤里翻滚沉浮,变得剔透弹滑。我顾不上烫口,捞出,咬了一口——童年的馨香迅速占满嘴巴。吞食完一团,又急不可耐地从锅中捞出一团,细品——巴浪鱼干的咸香混杂在或浓烈或清淡的配料之间,藏着说不出的美味。爷爷仿佛从悠远明亮的远方缓缓走来,他拉起我的手,像我还很小的时候那样放在掌心——他的掌心温暖极了。他拍了拍我的手背,缓缓转身,向光照来的地方走回,微驼的背影是一道素色的虹。

“我很想您,爷爷。”您走以后,我时常自言自语,而说的也就是这么一句。忽然想起《寻梦环游记》的台词,“死亡不是爱的终点,所有被忘记的才会真正死去”。我愿意相信,我所爱的会永生,以肉眼看不见的形式存在,比如味觉、嗅觉,比如,你烙在我记忆里的巴浪鱼干的香。

收拾好灶台,天光已熹微。

我想,等孩子们醒来,就让他们吃点白粥配炣巴浪鱼干吧,就像妈妈小时候的很多个早晨一样。

--> 2023-11-22 1 1 泉州晚报 content_54893.html 1 巴浪鱼干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