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岁的嘉嘉说:“我后背痒。”
帮他挠。往上一点。好,那就往上一点。还是不对,往左一点。那就往左一点。反了反了,是往这边一点。他还左右不分。但他做了手势,看明白了,其实是往右一点。这一次挠对了地方,5岁的嘉嘉眯着眼,很享受的样子。
我是用指肚帮他挠的。挠了三五下,不过瘾,嚷着,还痒,挠重一点。暗暗地用了点力。还是不解痒,让用指甲挠。他的皮肤那么嫩,吹弹可破,怎舍得用指甲去挠?没办法,改用指甲,轻轻地在他后背的皮肤上,绕着圈,来回地挠,像我奶奶用耙子,在菜园子里,一遍遍地耙地。
嘉嘉的痒,终于被我挠走了,又去和邻家的小朋友玩捉迷藏游戏了。
我自己的后背,也隐隐有点痒。在右肩胛的下方。左手从脖子底下绕过去,像猴子捞月一样,往下探,却差了一点点,最长的中指也够不着。右手托住左手的胳膊肘,用力往上掰,还是够不着。撤回来,反手到背后,像爬梯子一样,一格一格地往上爬。这回够着了。大拇指的指尖,刚刚够得着那粒痒。一挠,再挠,那痒就没了。
这回的痒,是个傻痒,一动不动,等着你去挠。你只要挠着了它,它就灰溜溜地消失了。但更多的痒,是移动的痒,小聪明的痒,当你挠着它时,它就摇身一变成了一只长了十几条脚的小虫一样,“刺溜”一声溜了。而且,还不是往一个方向逃,它有多少只脚,就会有多少个逃跑的方向,就算你的五根手指能像八爪鱼一样分散出击,也抵不过向四面八方溃散的痒。总有一个痒是漏网的,让你挠不到,挠而不能尽兴。
痒是长了脚的。刚刚在一处痒,你的手指就到了,试图将它瓮中捉鳖,痒才不会轻易就犯,它往旁边逃,你的每一寸皮肤,都是它逃跑的方向。它也不是那种羚羊见了狮子一样的逃命的逃,它才不那么慌张呢,它可以慢如蜗牛,却永远在你指尖的前端,你刚够着了这处痒,它已逃到了下一处,重新生出一个新鲜的痒。你皮肤上挠出的鲜红的指痕,就是它逃跑的路线。
如果痒仅仅长了脚,就算它逃到天边,我们也能将它捉住,挠死。我们的身体,就是它的边疆,它还能逃到哪里去?有些痒,并不逃,它就潜伏在你的肌肤里。每一寸肌肤,都是它的隐身之地。本来并不痒,你一挠,咦,挠出个痒来。这种打入你内部,潜伏已久的痒,一旦被挠出来,可不得了,越挠越痒,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痒,痒得刺骨,痒得钻心,痒得生不如死。
大部分的痒,挠一挠,就不痒了。有的痒,却调皮得很,顽固得很,挠是远远不够的,不解馋,不过瘾,不解恨,需抓,用指甲,五指并举,一遍遍地抓,来来回回地抓,抓出血痕,抓出皮肤表面的五指山了,才能稍解。还有的痒,不在皮肤表面,它的根,像一棵千年老树,深深地扎进你的肌肤深处,这时候,只有将那块皮肤揪起来,又揉,又扣,又夹,又捏,方能触及它,将它揉破,夹扁,捏碎。还有更狡猾的痒,躲在脚板底,或者后背你横竖也够不着的地方,或者在你裹着一身厚重衣服动弹不便的时候,忽觉奇痒,这时候,就只有蹭了,上上下下地蹭,左左右右地蹭,左脚蹭右脚右脚蹭左脚互相蹭,蹭却不能将痒清除,只能稍解。
自己的痒,自己挠。自己最清楚,痒之所在,你派去的手指,才能准确地找到痒藏身的地方。别人固然也可以帮我们挠痒,不是挠不到重点,不痒的地方反复挠,痒的地方却总是一掠而过;就是非轻即重,或如蜻蜓点水,一点也不解痒,或似有深仇大恨,挠跑了痒,也挠出了痛。隔靴搔痒不行,隔着衣服挠也不行,唯手指与痒处亲密接触,直截了当,才能一把捏住痒,将这只乱爬的小痒虫活捉,从我们的皮肤里一丝丝拔除出去。
痒是令人生厌的,但挠到了痒处,又往往是让人心驰神往的。你看看身边那挠痒之人,眼微眯,嘴微张,何其快意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