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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2月04日

草垛流年

□彭梦宁

月亮爬上来了,树梢挂满枝叶,摇摇晃晃,窸窸窣窣,自顾自地迎风起舞。树旁的小道上,人头攒动,一个个肩扛手提的,纷纷赶往大禾场。

那时,大禾场是生产队的标配,面积比学校操场大几倍,光秃秃的地面平整而结实,即便用铁锹使劲鼓捣,也很难挖出一个眼儿。下面没埋宝贝,但风来过雨来过,成群的麻雀也来过,祖辈和父辈曾用牛拉着石磙一遍又一遍地轧过。

大禾场不是庄稼地,是打粮食、晒粮食的地方。收割完稻谷,忙活了一天的人们,紧赶慢赶地回家吃完晚饭,又在队干部的催促下,带着农具向大禾场聚集。黄澄澄的稻谷,铺满了整个大禾场,一簇簇饱满的稻穗,宛如露天的金矿,吸引着一切觊觎者的目光。粮食,讲究落袋为安,哪怕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也会让一年的辛苦化作悲伤的眼泪。

农忙就是这样,不分白天黑夜,歇一歇是不可能的事。大人们忙活的时候,我们这些小屁孩也没闲着,一个个像跟屁虫一样,赶都赶不走。我们不为挣工分而来,只是想过一下爬山的瘾。山,不是真山,没有巨石嶙峋,也不是假山,没有曲廊亭榭,而是一个个高耸的草垛。与袅袅炊烟一样,草垛是乡村最美的暖色,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当谷粒在外力作用下,一颗颗蹦着跳着,变成金贵的粮食,稻穗从此无穗,稻谷也变成了稻草。

稻草是草,也是宝,喂牛、沤肥、烧火,哪一样都离不开它。粮食颗粒归仓了,稻草不忍离去,就在刚刚分别的地方,安营扎寨,独自矗立,任凭日晒雨淋。大禾场边上,一堆堆,一座座,高的,矮的,圆的,方的,就像列阵一样,接受着人们的检阅和时间的洗礼。草垛有新有旧,大人们在一边码着新草垛,我们则在另一边爬着旧草垛。

爬草垛有技巧,讲究手脚并用,对身体的协调性要求很高。小时候,我身体单薄,自封孙悟空,可小伙伴不买账,言必称瘦猴。瘦猴就瘦猴吧,正好用来爬草垛,先来个冲刺跑,左脚往凸起部分猛地一蹬,双手顺势拽住一把稻草,接着右脚来个燕子点水,用不了几下,就爬上了草垛顶端。站在草垛上面,潇洒地挥一挥手臂,恰似君临天下,飞舞的蚊虫,都轻轻扑扇着翅膀,英英相杂,绵绵成韵。

孩童不仅贪玩,还不肯认输,邻家小胖见了,也有样学样。可惜,在他双手拽住稻草的刹那,仿佛拽了个空气,扑通一声,很快掉将下来,屁股都快摔成了两瓣,惹得小伙伴们笑得直擦眼角。你来我往,你上我下,追逐、打闹、嬉戏,脱粒后的草垛神采不再,却带给童年数不尽的欢乐。如果没有草垛,我理解的爬,或许只是弓背弯腰、双手撑地。成长,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从坐滑滑梯到坐过山车,草垛带给人的别样体验同样弥足珍贵。

包产到户后,大禾场就退出了历史舞台,但草垛并没有淡出视野。相反,它离我们越来越近,近到触目可及,随处可见,如果打开大门走两步的话。而且,草垛不再是单纯的稻草垛,小麦梗、棉花梗、黄豆梗、玉米梗,这些带有秸秆的经济作物,等在太阳底下晒干了,踩上去哗哗作响,就用稻草捆起来,挨挨挤挤地码在一块。

码好的草垛,烧火的时候拽一把柴,回归的老牛蹭一下痒,时间一长,就凹进去一个小空间。作为理想的藏身之地,用来捉迷藏、抓特务,真是再好不过了。说句掉底子的话,到了上初中,我还跟小伙伴们在这里乱窜,拿着木头枪砰砰砰地一通乱射。不是长不大,而是从小到大,草垛都是我最亲密的玩伴,好多个夜晚,劳作了一天的父母,都是在这里找到正呼呼大睡的我。

草垛里永远有惊喜。很多时候,闲得无聊,便沿着草垛四处搜寻,明明只是几根外露的稻草,扒开一看,居然别有洞天,椭圆形的鸡窝映入眼帘,里面赫然躺着几个鸡蛋。到了寒冬,四周一片萧瑟,唯有草垛传来扑棱扑棱之声,蹑手蹑脚走近,用双手猛地一扑,一只活蹦乱跳的麻雀就到手了。好在我们只是捧在手心玩一会儿,便很快放生了。草垛是麻雀的避难所,又何尝不是我们的心灵栖息地呢?

如今,再回老家,难得看到草垛了,牛不需要它,灶也不需要它了。或许,若干年后,连它的故事也少有人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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