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的日子,庭院内、阳台上、街巷里,一床床抻开晾晒的被子,大的小的、花的白的,构成一道惹眼的风景,安心、暖心。望见,便有种急切归家、拥被安眠的舒适与安然。
记得儿时,一遇到大晴天,母亲就会催我抱出被子拿到院里晾晒,说是要晒走霉味和细菌。一家人的被子整齐晒在院中,自然形成几道屏障,让整个小院有了层次。
我便约上几个小伙伴,躲在被子遮挡的阴凉里,摆上桌子写作业。不一会儿,就翻了天。撩开一角,举起手臂,钻入两层被子中间,捉起了迷藏。几道被子被搅得上下翻飞,左右乱摆。追打得正起劲,“嘣”的一声,晒衣绳扯断,被子摊了一地。闯祸的孩子早已四散而去,只剩怒气冲冲的母亲蹲在那里收拾残局。
太阳西斜,院外的老槐树将晃动的花凉儿织上了被面。这时的被子格外暖人。拽起被子,将自己整个包住,闭上双眼,屏住呼吸,忘情地享受被子裹住的阳光,如在母亲摇篮般的臂弯。母亲隔着被子重重地给了我一拳,痒痒地舒服。“收被子了!”我被喊了出来。母亲整理,我往回抱,松软地在床上堆起一面墙。
钻入被窝,如在天堂。晒过的被子松软如面包,散发着特有的诱人味道,深呼吸,嗅了又嗅,几乎要醉了。蓬松松、轻飘飘地盖在身上,浑身上下都要酥了。静静地躺着,闭了眼,默默感受储在棉絮里的阳光如丝般慢慢释放,化作凉夜极度渴望的温暖,不知不觉便畅游梦里了。
第二天,睁开眼,一骨碌爬起,又扯起被子跑进院中。被母亲瞅见,紧跟着一句:“怎么又晒被子?懒猫!”原来是阴天。
如此画风,在外出求学时,常被我和同学们演绎成“加强版”,想来忍俊不禁。
军事化的“豆腐块”被子造型,折磨得我们个个儿欲哭无泪,故而格外热盼大晴天,用“晒被子”逃避叠被子的煎熬。起床灯一亮,便趿拉着鞋,披着、抱着被子冲向楼下,黑咕隆咚中抢占有限的晾晒空间。跑操归来,竟发现天气却是阴沉。不管了,晾着吧,不用叠被子便好。
忙碌地学习,早已忘记还有一床被子在室外。突降的骤雨拍打着大地,更浇透了可怜的被子。阳光没晒成,反倒淋成坨。与室友挤着睡,第二天继续晒,总有阳光普照、被子晒干之时。晒过的被子难以叠得有棱有角,大可堂而皇之地找理由:刚晒过的,叠不好嘛!
那时候,晒进被子里的不单有香香的阳光,晒进沙尘、鸟屎,晒进细雨、月光,都是常事,却仍乐此不疲。回想起来,那时晒的不仅仅是被子,更是无忧无虑、回不去的青春。
如今已是中年,更是想念老院里母亲晒过的被子。回家通知母亲,她都会将我结婚时留在家里的两套被子取出,晒到阳光里,静待我与妻看到厚实的被子能开心地住一晚。可以想象,母亲佝偻着身子一趟趟走进走出,艰难地把被子晒好。午后,手拿笤帚,颤颤巍巍地一遍遍细心扫过,赶走飞虫,摘掉落叶,掸去灰尘;再用矮小的身体披着被子挪回屋。坐在床头,伸长胳膊,方方正正地叠了,摞在墙边,默默等待即归的孩子。
然而,常常是我饭后靠着被子眯一觉,就不得不离家。母亲怅然地收起被子,却又在下一次我回家前欣喜地抱出,晒足阳光等着我。偶尔住下,我便又可裹在暖暖的被窝里,享受阳光的味道了;只是这味道不同儿时,更多的是清晰嗅出了母爱的味道,醇厚而香甜。
拉开窗帘,阳光亮瞎了眼,正是晒被子的好天气。我欣喜地扯出母亲亲手为我们这个小家缝制的棉花被,晒在了初冬温暖灿烂的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