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桌上的桂花罐子，一阵阵桂花香气幽幽地探进了房间里。这熟悉的花香，触及了往事的阀门，我面前仿佛浮现出一个老旧的搪瓷碗，一粒粒米饭如珍珠般堆在碗里。

我上幼儿园的时候，父母外出务工，奶奶去世得早，只有我和爷爷守着沉默的老宅。那个中午，在外疯玩了很久的我回来时，发现木门上了锁，遍寻爷爷不见，恐慌在心底蔓延。后来，一位路过的好心大姨告诉我，爷爷去批发市场进货了。

我坐在爷爷的小卖部门槛上，看一旁的老树风起叶落，一片又一片。肚子早已唱起了空城计，饥饿把时间拉得格外漫长。耳边仿佛响起了爷爷的话：“不好好吃饭以后会长不高。”我开始焦灼起来，徘徊在村庄的十字路口张望着爷爷的身影。

光影下是寂寞的长路，我始终没有盼到爷爷熟悉的身影。风送来了饭菜的香味，还裹挟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花香，萦绕在我的鼻尖，我觅着味道不知不觉走到二伯公家的院子里，灶房的左边靠着株瘦桂树，婀娜多姿，上半身微微往前伸展，似在期盼着什么。

我来到堂屋前，扒着门边小心翼翼地露出一个小脑瓜，屋子里一盏浅黄色的灯泡吊在正中间，二伯公和二姆婆坐在餐桌旁看我，我有点发愣，继而大声说了一句：“我爷爷出门了。”

二姆婆上了年纪后，耳朵像台老旧的机器，时好时坏，她听清楚了，就不再使劲把耳朵凑过来用力捕捉声音，而是起身把我抱到高高的木椅子上，然后去灶房端了一碗米饭过来，又拿了双新筷子给我。她摸了摸我的头，笑眯眯地说：“吃吧，别客气。”

我摇了摇头，幼儿园老师说过，不能乱吃别人家的东西。我转念一想，老师还说过“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于是我一本正经地对着两位老人说：“那我先借一碗饭，等爷爷回来了，我再让他还给你们。”

话音刚落，两位老人便一起笑了起来。我一脸懵懂地看着他们，又看了看桌上的饭菜，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始终记得饭桌上有两道菜，一碗炒豆腐，一盘咸带鱼，汤是紫菜汤。香甜的桂花味一直在小小的屋子里悄悄流淌。

当心急如焚的爷爷拿着藤条找到我时，我正趴在二伯公家的里屋看着小人书。在二伯公的阻拦下，爷爷的藤条没有落下来，他只是虎着脸简单教训了我几句，就牵着我的手回家了。“借饭”事件之后，二姆婆每回在路上碰到我，都会殷勤地喊我去她家吃饭，絮絮叨叨地说她在家做了什么好吃的、她又捡了几本小人书。

三年前，二伯公生病去世了，二姆婆在众人的劝说下搬到了子女的新房里居住，但是她依旧会去马路上捡一些东西拿到废品回收站去卖。有一回我把家里的塑料水瓶和纸箱收拾好了拿给她，岁月染白了她的头发，她佝偻着向我微笑道谢，却已无法听清我的问候，我才发觉虽然她脸上每一条皱纹里都流淌着笑意，熟悉的笑脸很近，飘忽的眼神却很远，她已经不记得我了。

一缕一缕的桂花香是旧日的信使，寄来了过往岁月中被爱过的童年记忆。席慕蓉曾说：“我的难题是/在一生里/如何保有一种/如水又如酒的记忆。”终有一天，桂花香连同所有打开记忆之门的钥匙会被时光磨灭，过往的温暖回忆会被风吹散，但我庆幸我曾真切地感受过、拥有过。遥远的桂花香和童年，是所有爱的来处，让我在这个繁忙的世间，依然有着温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