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一算,我落脚泉州城20多年,搬了9次“家”。谈不上流浪,更像是一种游牧。
农耕和游牧交织的历史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基本脉络。乡土是传统中国的底色,而城邦则是欧洲社会的始基。德国思想家本雅明有一本书叫《巴黎,19世纪的首都》。初见惘然——“世纪”如何拥有“首都”?原来,1853年,塞纳省省长奥斯曼衔命对又脏又臭又拥挤的巴黎展开改造。效果好到什么程度?全世界的文学家、艺术家、革命家纷纷游牧至此,波德莱尔、左拉、萨特等许许多多熠熠闪烁的名字让塞纳河左岸咖啡馆变成了传奇,连海明威都忍不住用“流动的盛宴”来形容这个崭新的巴黎。
奥斯曼第一次大规模地使用煤气灯,将巴黎变成了欧洲的不夜城,以至于恩格斯将她称为“光明之城”。英语中,光明(light)与启蒙(enlightment)息息相关,也因此,它成为现代化的隐喻。论“网红”程度,直到今天,巴黎恐怕没有输过谁。
恩格斯也许从未想过,一千多年前,东方就有“光明之城”——泉州。古刺桐城满城的油灯和火把,与巴黎的煤气灯一样灿烂,照亮了坐着海船游牧而来的“万国商”的眼睛。和唐代的长安城一样,各种语言、各种货物、各种面孔,在此交融。“十洲人”意味着开放性和包容度……凡此种种,令这座城和在地人,拥有了“向洋看世界”的游牧精神,流淌至今,从下西洋到下南洋,再到供销大军和全球的商会网络。语言也是佐证,闽南语系的版图遍及东南亚地区、海南、潮汕、江西、浙江……
在乡土中国的历史背景中,游牧精神使得泉州一直呈某种异质性的存在;甚至可以说,泉州是隐伏于中国历史的一股从未中断的精神潜流。它指向所谓的现代性,而现代性真正的意涵绝非时间意义,而是精神向度,恰如唐代的长安,那么无所畏惧无所顾忌地引进和吸取。
意大利著名作家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写道:“所有的城市都是虚构的。”“网红城市”不过是又一种话语的虚构,在网络的潮汐之中,一边照亮一边遮蔽,同时不停地寻找“别处”。这何尝不是现代人的哲学症候——一边眷恋,一边逃离。
今天,赵丽颖让簪花围出圈,泉州也因为“非遗”而红,固然是乐事一桩。但是,易涨易退山溪水,易热易冷网红城。扛得过历史的风吹雨打的,终究只能是某种活的精神,比如游牧。巴黎如是,泉州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