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有所学，是许多老年人步入人生后半场的精神追求。在泉州，老年教育这份“夕阳事业”中涌动着一股“朝阳力量”。他们是“90后”，是“00后”，他们有想法、有真心、有爱心，他们的出现，改变了以往老年大学同龄人教同龄人的状况，为老年教育注入了青春的朝气和活力，而他们也在这场“忘年交”中收获彼此的成长。近日，记者走访泉州几所老年大学，走进这一群执掌“三尺讲台”的年青一代。
□本报记者 苏凯芳 魏晓芳 实习生 张烨 文/图
“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到老年大学执教”
进入12月份，泉州市各所老年大学的学期课程已经过半。教学楼内，声乐班、舞蹈班、智能手机班等教室里学员满满当当；讲台上，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活力十足。
“抬头、挺胸、转身，注意表情管理……”每周三上午10点，在晋江市老年大学的形体课教室里，伴随着音乐的节拍，1米76身高的庄颖滢都会带领着十几名老年学员来回走着台步，尽管人数不多，她们却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庄颖滢出生于1998年，3年前，她在学校老师的推荐下开启了晋江市老年大学形体班的执教之路。“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到老年大学执教。”在采访中，几乎所有年轻教师都表达了与庄颖滢一样的意思。
同样被推荐到老年大学执教的还有29岁的黄豆豆和她的学弟林建城。黄豆豆是湖南人，从泉州师范学院的音乐与舞蹈学院毕业后，她选择留在泉州从事舞蹈培训工作。她坦言，平日里教小朋友跳舞，偶尔也会到高校给大学生上课，但给老年人上课是真没想到。
没有最年轻，只有更年轻，“00后”也走上了老年大学讲台。22岁的朱合闽就是其中一员。因为俊朗挺拔的外在，他备受学员们的喜爱。“其实我大学学的是空中乘务专业，但我对机器人更感兴趣，所以毕业后就投身机器人教育。”去年9月，他从老年大学科普课退休老师手中接过教鞭。
1991年出生的郑丽贞和林明忍，可以说是老年大学讲台上的“老人”了，从教4年的他们，早已习惯了每周如期到学校里任教的生活。与老年学员相处，已然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这些年，我们的教师越来越年轻了，‘90后’教师就有10余名，老年教育队伍越来越年轻化。”泉州市老年大学教务科主任林瑞营说，老年大学一学期的学费在100元至300元不等，而教师每节课的课时费只有不到200元，相比他们在外授课的课时费并不算多，但不少年轻教师认为给老年人上课是一个不错的平台，而且与自己的工作不冲突，所以他们并不在意收入的多寡，更在意的是享受这个过程。
“慢是慢了点，最重要的是他们能学得开心”
在林瑞营看来，年轻教师学历高、专业知识丰富，进入学校后还会结合学员实际情况，创新教学方法，不断提高老年学员的学习获得感、体验感。
老年大学里的舞蹈课一直是热门课程。每一次授课，舞蹈教室里都会站得满满当当。为了让学员们掌握动作，林建城会将一个动作进行分解，然后站在不同点位上重复演示。一个舞蹈片段，需6-7节课甚至更久。记者见到林建城的那天，刚好是汉唐舞《唐乐》教学的最后一节课。在欢快的旋律中，他带领着学员们反复练习，力求呈现出最好的舞台效果。“慢是慢了点，但最重要的是学员们能够跳得开心，她们开心，我就开心。”他说道。
上完几堂课后，庄颖滢也摸清了些门道。她会融入自己喜欢的风格，也会询问学员们的喜好，课程中有活力时尚的T台走秀，也有温婉秀丽的旗袍秀，保证课程的多元化。上课时，除了每一个动作都要放慢速度，反复讲解，还要时刻注意老年人的身体情况。“老年人身体灵活度没那么强，我们在动作的标准度上是没有强制性的，更重要的是要让她们在学习中感受到快乐，又能有所收获。”庄颖滢说。
“这边这笔再重一点可能会更好。”“慢慢来，刚开始写不好很正常……”每周一上午，泉州市老年大学金山校区里，28岁的潘池源与学员们都会在翰墨飘香中度过。对潘池源而言，教老年人上课，方法不同于教孩子。“老年人理解能力强，但动作可能没那么灵活，很多技法一说他们就明白了，但要落到手上，就得更多练习。”老人自尊心强，潘池源更多是“赏识教育”，不足的地方含蓄点说，有进步就积极鼓励。
在郑丽贞的课程中，除了常规的计算机教学外，还涉及手机APP的使用，比如视频剪辑、使用微信、发布抖音等。看似简单的操作，郑丽贞却要花费不少心思。上课前教案的准备，她需将操作步骤一一截图，做成五六十页的PPT，最后再做梳理总结，一个教案就要准备两三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她坦言：“给他们上课很简单，但也有点累。可能课上刚学会，课下就又忘记了，免不了又要重复一遍，但他们的学习热情让我十分感动。”
今年78岁的王阿婆在老年大学上了十几年课。在她看来，年轻教师有活力、有爱心、有耐心，和他们待在一起，能够开拓视野，学到很多新知识、新思想，感觉变年轻了。
“没想到他们对待学习这么‘卷’”
老人家退休了学学书画，学学跳舞，打发个时间，能有多难教？现实竟有点出乎预料。不考级、不升学，学习成了完全自主自发的行为，大部分学员却很认真。
潘池源说，每年学期末在国画班展出学员作品展时，一些零基础学习不到两三年的学员，专业水平已经达到了一定的水准。
“她们太卷了。”说起自己的学员，黄豆豆脱口而出。上课前，学员会自发提前一个小时到教室练习；课间休息时，喝上几口水，她们便催促着要继续练习；下课后，她的身边总是围着不同的学员，请她再指导下新学的动作。林建城说，为了能够在家练习，学员还自行购买了蓝牙音响，在家跟着他录的教学视频练习。
提早到教室、不轻易请假、没有出现迟到早退现象，上课时还会认真做笔记……老年学员们强烈的求知欲也让郑丽贞和朱合闽尤为感动。“他们每次上课都会做笔记，我们的班长陈阿姨今年已经76岁，至今写了十几本笔记本。”郑丽贞说道。
“我不会因为年龄而降低期待，老人们也不会让我失望。她们每一次的表演都会给我带来惊艳。”说起自己的学员，庄颖滢眼神里掩盖不住赞许。不久前，一次T台走秀排练时，学员们的动作、队形依然有错，当时的她非常心急，只能不断地强调“心态稳住，保持笑容”。令她没想到的是，正式上场时，学员们的表现出乎了她的意料，不仅没有出现任何差错，舞台呈现比以往任何一次练习都要好，她们收获了观众热烈的掌声，而她也收获了大家的肯定。
不管是国画、舞蹈还是走秀，“贵在坚持”成了每一名老年学员的标签。吉他老师林明忍坦言，一周一节课，能教的东西不多，但是老年学员们锲而不舍的学习精神特别让人感动。
“他们是认真的学生，也是可爱的长辈”
是学生，也是长辈，在与老年学员的相处中，这些“90后”“00后”年轻教师总是说，他们从老年学员中收获得更多。
“她们看到喜欢的舞蹈视频会发给我，我们会一起讨论这个舞蹈适不适合学。偶尔也会分享好看的衣服，或者找我拉拉票、点点赞。”黄豆豆说，每一次在老年大学里上课都很开心，学员们非常尊重她，教学氛围也很轻松。
而郑丽贞的老年学员们总是乐于与她分享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就像是老友一般。同样，郑丽贞也给了学员们足够的理解与帮助，她犹如百科全书一样的存在，深受老年学生的欢迎。“郑老师，如何将微信名片转给我的好友？”“郑老师，截图怎么操作？”“郑老师，怎么面对面建群？”……不管是课上课下，郑丽贞的手机总会收到学生们各种各样的问题。“现如今，子女因为忙碌容易忽视老年人的需求。老年人可能也会放不下面子不愿寻求孩子的帮助。对我而言，能够替代他们的孩子被老年人需要的感觉也挺不错的，但作为子女，大家还是要更多关心这个群体。”
作为老师，他们也总能从学员身上感受到爱。林建城说，有一次因为感冒，他的嗓子都哑了。休息时，有学员看到他没带水，就特地跑去办公室帮他倒了一杯热水。“尽管是一个小小的举动，但给我留下了特别深的印象。”
“结婚了吗？有没有对象？我给你推荐个优秀的小伙子……”在采访中，几乎所有年轻的老师都会有这样热心肠的学员。面对这个问题，有人认为不能辜负老年人的一番心意，选择应约；有人则认为工作和生活应该分开，巧妙地避开这个话题。郑丽贞说：“其实，我们能理解这些老年学员，我们在他们眼里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如果不是真的关心，也不会对我们的终身大事这么上心。”
“肯定会一直坚持下去”
对于这些“90后”“00后”的年轻教师而言，老年大学的教学经历让他们对老年人有了新的认识，也对未来有了规划。
“很多时候，年轻人对老人的印象，常常是一个整体、一张标签。是小区里跳广场舞的那群人、在菜场里为了几毛钱讨价还价的那群人……”郑丽贞说，因为这门课程她的老年学员们掌握了各种信息技术的操作方法，接轨了时下最新鲜的事物。他们会拍照，会P图，会发布抖音视频，更有甚者，通过抖音视频帮助年轻人结成姻缘。谈到此处，她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当被问到为什么会走上老年大学的讲台，并且愿意一直干下去时，庄颖滢说：“老年人对学习的热情及愿意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深深感染着我。”她表示，只要老年学员们喜欢，她就会一直坚持下去，让奶奶们在T台上秀出“夕阳红”。
“肯定会一直坚持下去的。”黄豆豆说，其实老年大学里兼职老师的流动性相对较大，在邀请她来上课前，学校也担心过这个问题，但她笑着说：“跑不了，跑不了，我的学生们都在泉州呢。”
“希望将来我自己的晚年生活也能调节到一个理想的状态，老了也可以像他们一样多姿多彩。”落日余晖洒进教室，优美的吉他和弦，配上轻快的曲调，林明忍抱着吉他和自己的学员们慢慢哼唱：“暖阳下，我迎芬芳，是谁家的姑娘，我走在了那座小桥上，你抚琴奏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