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花开在故乡的土墙边。每当妈妈煮晚饭时,它就开了,我们就叫它晚饭花。疯了一天的孩子们,此时也该洗澡了,我们又叫它洗澡花。其实,它还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叫紫茉莉花。喇叭状的紫色花,有淡淡的茉莉香。
童年时,我们对它的种子更感兴趣。黑色的种子,表面有棱,像一颗颗小地雷。晚饭花又叫地雷花。我们最喜欢摘它的种子,装在口袋里,和小伙伴们一起玩打仗时,当作弹弓的子弹,或像扔手雷一样,四处扔它。弹出去的种子,扔出去的种子,第二年又长出一片紫茉莉。
木槿花的枝条颀长茂密,母亲每年会砍下一些,编到菜园的篱笆中,居然生根开花。母亲就叫它篱笆花。听起来,一个很土的名字。我问过母亲,是不是随便起的名,母亲说,外婆就是这样叫的。
单独看一朵木槿花,早上开,晚上就凋谢了,生命极其短暂。有人就给它起名朝开暮落花,一个很伤感的名字。《诗经》里的诗句: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有女同行,颜如舜英。舜华、舜英都是指木槿花,用来形容女子的美貌。为什么要带个“舜”字?“舜”字音同“瞬”,义也同“瞬”,是言其短暂。
木槿花一朵接一朵地开,没完没了,从未觉得树上花少,又称作无穷花。从夏开到秋,能开半年之久,从而弥补了朝开暮落的遗憾。抑郁的心情,一下子明亮了起来。朝开暮落的一瞬,化作了无穷无尽的永恒,木槿花给了我们最生动的诠释。
蔷薇花的名字也有很多,有两个觉得有意思。其中一个叫蔷蘼,文绉绉的,有文言文的味道。蔷薇柔软的枝条,爬满整个墙壁,花也开满整个墙壁。即使一堵破败的墙,也不嫌弃,用心装饰得花团锦簇,确有一种奢靡的感觉。
另一个名字叫锦被堆花,则大俗也,也非常形象。满墙的蔷薇花,远远地望过去,真像母亲晾晒在栏杆或绳上的棉被。夜晚路过时,又疑为谁家的棉被忘了收回。
乌桕是个充满诗意的物种,在古诗词里,长得枝繁叶茂。“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前村乌桕熟,疑是早梅花”,但在民间很少提及这个名字。它的种子能炸出油来,有人就叫它木油树。这些油可用来制蜡烛,干脆就叫它蜡烛树。它柔软的花序,很像一种叫洋辣子的毛虫,我们就叫它洋辣子树。随便找个缘由,给它起个名字,然后就一直叫着,殊不知它就是大名鼎鼎的乌桕树。
草木无言,天生哑子,不会开口说话,更不会自报姓名。它们伏在路边,站在路旁。我们每日走过,也看不出它们有什么变化,也不觉得它们有什么差别,更懒得询问或查证它们的名字。它们枝叶摇动,似乎想和我们打招呼,却被整天忙忙碌碌、匆匆疾行的我们忽视。忽一日它们开出了美丽的花朵,或结出甜美的果实。遇有不知名字的,便用手机拍成图片,晒到群里,询问谁人识得。就像遇见漂亮的孩子,大家都会掉头多看两眼,都会问,这是谁家的孩子,姓甚名谁。
草木皆有名字,尊贵如牡丹,卑微如狗尾草。或古朴典雅,或新潮时尚,或土得掉渣。每一株草木都有名字。每一个名字,都有来由。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有故事。亲近草木,就从认知它们的名字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