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家嬷是闽南人对外婆的称呼,而我的这位外家嬷其实是我伯母的母亲,我从小随伯母的儿女叫她外家嬷。
外家嬷是有故事的人。在那个封建落后、愚昧无知的旧社会里,外家嬷的一生充满了传奇。20岁那年,她作为“冲喜新娘”,嫁给了一位已经奄奄一息的病人。婚礼那天,漂亮的大花轿抬着她来到新郎家门口,新郎已下不了床,只好由他人抱一只公鸡象征性地“踏”轿门、迎新娘。“喜”没冲来,18天后,新郎却一命呜呼,外家嬷成了寡妇。
无缘不相逢,无巧不成书。当时,正好外家嬷夫家的堂亲姐妹不幸落水身亡,其丈夫原是南安溪美入赘过来的穷苦青年,这下成了鳏夫,后经宗亲叔婶撮合,两个苦命人走到了一起。
老一辈人的生活并不容易。外家嬷每隔三年生育一个孩子,相貌端庄的大女儿长得亭亭玉立,16岁嫁给邻村一个华侨,成了名副其实的“番客婶”,并且生育一女一男。然而天不从人愿,老天又一次与外家嬷过不去,先是华侨女婿在缅甸染恶疾,后是“番客婶”得瘟疫,两人先后离世。大女儿遗下的两个孩子和一个从小被招为童养媳的女孩,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只好由外家嬷来收留抚养。可想而知,当时的外家嬷有多难。
外公在城里打工,给鱼行记账;外家嬷耕种家中的几亩薄田,夫妇俩靠着微薄的收入养活一家。外家嬷主内,用她瘦弱的肩膀扛起一大家子的衣食住行、婚配嫁娶。她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晚上除了给儿女们缝补浆洗,还要编草鞋,凑足一定数量再挑到集市上叫卖。外家嬷家乡靠海,每逢汛期还要同男人一样下海捕鱼捉蟹,大的拿到市场上卖,小的留给家里当“物配”。
外家嬷把大女儿的儿子和童养媳养到16岁,草草为他俩“合房”,置些锅碗瓢盆,把他俩送回其父母的老家独立生活,虽有些不忍,在贫困的年代里,却也是无可奈何。
外家嬷要担起一大家子的衣食住行、先后为小女儿、大外甥女完婚,送走多病的丈夫,为小儿子成家立业操劳。
外家嬷不仅是家庭的支柱,还是一个善良、助人为乐的人。旧社会里,黄河经常决口发大水,有些灾民逃难过来。见到这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外家嬷动了恻隐之心。她把做好的饭让给这些素不相识的灾民吃,自己住灶脚(厨房),把房间腾出来给灾民住。
有道是投我以桃,报之以李。记得小时候,常听伯母讲起这些灾民如何教会他们许多治病疗伤的民间偏方,如:割伤止血,鱼骨头卡在喉咙里如何救治等等。正是那个年代里,伯母也从灾民那里学得一手推揉按捏的施治手法,让许多跌倒摔伤的村人哭丧着脸进来又喜笑颜开回去,留下了很好的口碑。而伯母同外家嬷一样,从不收人分文。
外家嬷的晚年与大孙儿相依为命,20世纪60年代初,老人家终于油尽灯枯,与世长辞。外家嬷的一生,传递着旧社会女性的坚韧基因,她关于无私奉献和善良的故事,在岁月的长河中闪烁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