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爬到半山腰,遇着几个挑山工,着深蓝色短褂上衣,脚上穿解放军鞋,个不高,体形瘦削,灰色毛巾搭在脖颈,偶尔腾出手抓起毛巾一头抹把脸,嘴里呼出一股白腾腾的热气,扁担两头是叠得老高的包裹,估摸着有一百斤。问他们挑的是什么,说是酒店的被单、毛巾。他们一摇一摆开始往山上一步一个台阶,从山脚到山顶,一双落满老茧的肩头,把黎明挑进黄昏,听着扁担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我忽然想到外公的扁担。
外公家有块耕地不通灌溉渠,只能挑水浇。桶,用力抛进河里,水一满,必须直直提上来。扁担一头一只桶,人呢,一蹲、一站,居中挑起,磨得光亮的扁担在肩膀上有节奏地上下颤动,如大雁翅膀开合,大步向前走,不得回顾,不得停歇。外公给我也做了个袖珍扁担,配着两个红色带盖的小水桶,他静静立在一旁,等我把小水桶捞满。
有时我也随外公一起去集市,我们走在晨雾中,初冬时水汽凌空,雾蒙蒙不见天光,天边还刮着夜里的风,露寒道湿,外公挑着扁担,头发湿亮如洗,步履像踩着节拍,他在前面扫去寒露,拨开浓雾,小小的我紧紧跟着,雾太大,有时候走慢了我就瞧不见他,我们都不大说话,只有绳和扁担摩擦发出的“叽叽叽……”的声音,天是灰的,人是灰的,筐子里鲜红的胡萝卜倒格外分明。我们先走过田埂,再走上小道,偶尔路旁人家窗户里透出一两星灯火,穿越一片松林,方才看到大路,越到后面遇见越多熟人,认识的、不认识的,相互寒暄……依靠扁担、竹筐、背篓,将一年的辛劳肩挑背扛,疾步穿梭,背向集市,两条不知疲倦的腿,把平凡的日子,踩踏得瓷瓷实实。
我跟去集市,必是惦记香喷喷的扁食,卖扁食的小贩用扁担挑着两头担子,一头是煮面的炉子和锅,氤氲着雾气,另一头装的是碗筷、调料和洗碗的水桶,沿街游走,边走边吆喝:“扁食——扁食——”外公惦记的很多,大抵是面粉、针线、香油、种子、饲料、农药……
回程已是天光大开,一缕白云,从树梢上飘来,到了我们头顶停住,似乎低回留恋,不忍离去,不一会儿,忽然散开,融进又深又蓝的天空。扁担一头是两只叠放的空筐,装着买回的物什,另一头搭着外公布满裂纹的手,前面是一溜溜背影,步履轻快,炊烟在村口袅袅娜娜,远处黛绿的群山,风拂去瘴雾,裸露出身子,迎着鲜丽的朝日,清爽微笑。
对故土甚少忆起,想起的时候点点滴滴记忆却格外分明,好像醒了一场梦,我还走在浓雾的清晨乡间,裤腿是露水,耳边是外公的“嘿唑,嘿唑”声和扁担“叽叽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