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坤
冬日,血色黄昏,一群鸦雀聒噪着,在玫瑰紫的天幕上飞成一队剪影,前方的圩堤上,几株光枝秃干的馒头柳映了夕光中的粼粼水波,如一幅淡雅水墨。画上有三只硕大的鸟巢呈深灰色,等待着归来的游子——仿佛古诗里的意境。
总觉得有树有鸟的村落才叫和谐。清晨,勤劳的村夫吱嘎一声推开夜露渍湿的院门担水去,主妇已燃起炊烟准备早饭了。屋后老榆树上的一窝蜡嘴鹊也不闲着,欢欢的身影在叶间跳跃,歌舞,捉虫或嬉戏,扬翚振彩,翩然起落。梁上的紫燕更是恩爱得双宿双飞,进进又出出,衔了青虫,叼了春泥,或歇在燕窝旁,与叽叽喳喳张大了黄口的乳燕一起大声歌唱。抬头看一看喂食的燕子,吃早饭的孩子不觉就痴了,童稚的心里与小鸟一样开满了幸福的花。
燕子归来寻旧垒,风华尽处是离人。一窝燕子就像自家养的宠物,随主人一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间久了就成了一家人。连清脆悦耳的呢喃燕语都能听懂,用母亲的话讲就是:不借你家盐,不借你家醋,只借你家高楼大屋住、住!呵呵,燕子也知道客气呢。因为多了燕子的光顾,原本灰暗的茅屋也会增添许多生机,难怪燕子会得到寻常百姓的喜爱,被誉为灵性的瑞禽,春天里便在房梁上插一块小木板,方便燕子垒窝,助它们遮风避雨,抵御寒冷,有一个温暖的巢。
村庄周围的原野更是鸟儿的家,新插不久的稻田,浑身漆黑的董鸡隔一会儿就“咚——”一声,擂鼓一般,几株相邻的稻棵让它们揪成一团,中间就是小小的鸟巢。薅秧草时,没准儿就能寻得几枚比花生米大不了多少的鸟蛋,炖了吃,说可以辟邪的。还有野鸭,村前芦苇荡里多的是,撑一叶扁舟从荡里驶过,惊得一群野鸭扑噜噜噜从头顶掠过,一挥篙竿也许能打下一只来。五月里打苇叶包粽子,姐姐总能捡到一窝淡青的野鸭蛋,它们的巢就在水湄处的浅滩上,一小撮柔软的荒草而已。若到荷塘深处,有一种橘红尖喙的黑水鸡,在荷叶上跳来跳去像跳芭蕾舞,荷叶上的晶莹水珠便顽皮地滚来滚去,累了,“扑通”一个猛子钻进水里,瞬间便没了影儿,躲进了水蓼与香蒲做成的清芬鸟巢。
看得最多的鸟却是白鹭和灰鹭,城外有片水上森林,水杉树上有的是鸟巢,至少三四只,敢情那些鸟儿都住上小高层了。那里是我常去的地方,空气好,清静,听听鸟鸣,观观鸟影,看白鹭从巢中露出娴雅的倩影,一展羽翼,滑翔远去,真叫一个适意。
最让人青睐的还是喜鹊,连戏里都在唱“书房门前一枝梅,树上鸟儿对打对。喜鹊满树喳喳叫,向你梁兄报喜来”,它是专为人类报喜的天使啊。喜鹊的巢特别大,喜鹊有事没事总会叼些枯枝、软草还有红线——想必是搭鹊桥时从织女那里讨来的吧?午后的煦暖阳光下,两只花喜鹊在它们的鸟巢边跳来蹦去,有一搭没一搭地唱上几声,你就在树下的藤椅上晒太阳,手里一本闲书,看一会儿书再看一会儿高高在上的鸟巢和两只让积雪染白肚皮的喜鹊,是不是特悠闲?
只是,如今村里的树也少了,鸟也少了,连散养的鸡鸭鹅都属罕见,更谈不上捕鱼的鸬鹚,那种浑身钢蓝的碧眼鸟,只能在水乡古镇的旅游景点当作道具观赏了——少了鸟巢的村落,真的沉寂了许多。
而村里的人,何尝不是一只只鸟,有的是候鸟,春节、清明还会回来;有的干脆迁徙他乡,有了新的鸟巢,不再回来了。村里的一间间屋子,便也如冬天里的鸟巢,大多空着。村里的老人,如今都有了一个特定的名词——空巢老人,最大的心愿就是盼到儿孙的归来。村里的孩子则叫留守儿童,待他们羽翼渐丰,一样会义无反顾地飞离村庄,寻找新的枝头,筑一个温暖的巢。到那时,他们还会想到故乡的空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