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天敏

妻子时常抱怨说，她还不如我手上的那本书。我淡淡一笑，心里说，我在和你认识之前，就已经和书谈上恋爱了。

读中学时，和书最初的热恋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邻居的书主，定给我的借期是三天。那时，我每天在上学的间隙，有许多家务事要做，如挑水、捡柴。因此，在三天的期限里看完这部长篇，是很不容易的。时过两天，我才读了一半。我向来是个乖孩子，但是，为了在借期前读完，我决定逃课，这是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那是1971年冬季的某天下午，我在家乡附近的圆山脚下一个向阳的草坪上，把柴筐放在脚边，斜躺下来，津津有味地读起这本发黄卷毛的小说来了。山里，红红的松针叶，轻轻地掉落下来，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新鲜油脂气息；几只长得十分花哨的山雀，在树丛间啁啾着。我则沉迷于保尔非凡的人生故事之中……和一本书在偏僻处花前月下的，那是恋爱味十足。

大学刚毕业，我在一所中学教书，周末回老家江头。那时，我最爱掖着一本书，去离家不远的吕厝溪旁静读。此时热恋的是古华写的长篇小说《芙蓉镇》。我带来了一大张的塑料薄膜，铺在溪旁的草地上，身子靠着一棵木麻黄树。此时读书是很从容而悠闲的，不用赶时间，因为这本书是自己买来收藏的，也尽可在书上作批注。有时读累了，就将双手掖在脑后当枕头，仰看蓝天白云，闲看小鸟啄食、蛱蝶穿花，或者眯着眼，听听溪水中鱼儿的呢喃。

我老是选择到野外读书，也许是以为在那里读书才会持久，就像热恋要在风花雪月里才能浪漫一样。和一本书谈恋爱，其实是有太多的理由的。

而今，僻静的读书地，已是日见窘迫了，但我还是和书热恋不已。这不，前阵子购得《小窗幽记》一书，就和她热恋上了。在书房里捧着书，就好像捧着心上人。心上人说：“花不可以无蝶，山不可以无泉，石不可以无苔，水不可以无藻，乔木不可以无藤萝，人不可以无癖。”这不正是说我该有书癖吗？

心上人又说：“（人生）一恨书囊易蛀，二恨夏夜有蚊，三恨月台易漏，四恨菊叶多焦，五恨松多大蚁，六恨竹多落叶，七恨桂荷易谢，八恨薜萝藏虺，九恨架花生刺，十恨河豚有毒。”这不禁让我想起张爱玲的话：“人生有三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鲋鱼多刺，三恨《红楼》未完。”于是，我捧着书，就觉得时光从我手指的缝隙里渗漏得厉害，张爱玲显然是读过这本书的，能够在兴趣上和她交叠在一起，就完全有理由和这本书谈上恋爱！

在我的书房，摆放着一本本书，有老书，也有新书。有的书，已经跟随我50年了，比如这本《鲁迅诗歌散文小说选》，是我在老家江头镇的书店里购买的，它的封面已经变成绀黄色的，她陪伴我上山下乡，陪伴我上大学，陪伴我到中学教书……她已经成为一粒时间的胶囊，可供我对以往与她热恋时的一个回想。

和一本书谈恋爱，既滋润了慧根，又温暖了人文情怀。尤其在僻静处和书对眼热恋，能够把水读成酒，能够把沙读成金，能够把散文读成诗，能够把蚕茧读成锦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