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年关，父亲都会将一本崭新的日历挂上墙。

记得每次更换日历的时候，父亲总是有些不舍。他默默地取下墙上的旧日历，掸去上面积落的灰尘，把卷折处抚平后，才会嘱咐母亲收好。父亲的神情落寞，偶尔还会发出一声叹息，那叹息声就像一阵风，把他的额头都吹皱了。

年幼的我，自然不能理解父亲当时的心境。在我的认知里，新的东西永远是美好的。新的日历挂上墙，就像挂上了一段等待开启的时光。这新的时光里，有茉莉花开的日子，有追逐萤火虫的日子，有摘食野果的日子，每一个日子都令我期待。

母亲把旧日历收藏在一个木匣子里。旧日历承载了父母往日生活的记忆，有泪水，有欢笑，有悲戚，也有欣喜，每一个日子，都留下了他们努力生活的印记。

阳光很好的日子，父亲会坐在门槛上，把旧日历捧在手里逐页翻看，母亲也陪在一旁。早已泛黄的日历上，有一些歪歪扭扭的字，是父亲手写的标注，比如购买化肥、种子、猪苗等的开销。每一个特别的日子，都被母亲用红笔圈起来，包括我的生日、我放假回家的日子、亲友们婚丧嫁娶的日子。

我曾问过父亲，为什么日历中记下了那么多内容，却唯独没记录他们自己的事情。那时，父亲总会摸摸我的头，笑而不语。直到多年后，我成了父亲，才明白，父母的世界其实很小，小得只有一方厨房、几分地、几个孩子，而所有的这些，都使得他们的辛苦劳作有了意义，日子有了盼头。

成家后，我也开始习惯买日历，习惯把日历挂在墙上，只是经常忘了翻页，总是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日历还停留在过去的某一天。儿子笑说，这样也好，爸爸妈妈永远不会变老。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时光的流逝，总令人唏嘘或焦虑。时间都去哪了？时光的步履会留下印痕吗？沈从文说：“要说明时间的存在，还得回过头来从事事物物去取证。从日月来去，从草木枯荣，从生命存亡找证据。”事事物物都可以为时间作注解，日历也不例外。墙上的日历翻动，时光的脚步不停歇，以往的欢欣或伤痛，都夹进了日历里，慢慢地变成了回忆，成为我们曾经努力过的标注。

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购买日历了，人们都用上了智能手机，可以通过手机随时了解节令、天气等信息，非常方便。但我觉得，其中多少缺失了一份对日子的敬畏和虔诚，少了一种生活的仪式感。而每天清晨掀开一页日历，就像迎来了一束光，这束光照进心里，就有了温暖，有了新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