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是一个适合尝鲜的季节。此时路过闽南乡下的古厝,时常能闻到一股独特的香气,那是浒苔油炸后冒出的清香。这抹香味往往会从门缝挤出来,犹如长了手脚般钻进路人的口鼻,直击他们的五脏六腑。那感觉就像是一颗春芽落在身体里,开始蓬勃地向上生长,让人忍不住想深吸一口气,脚底生风地赶回家,去备制一桌润饼菜,再招呼三五好友来相聚,共享一场春日“好食光”。
民间食事,多与时令相关,闽南人“食春”的习俗通常会从立春开始,一直绵延至清明节后,使得吃润饼的时间覆盖了整个春季。
“食春”的习俗从何而来?相传是起源于魏晋时期,在周处《风土记》中可找到记载:“正元日,俗人拜寿,上五辛盘……五辛发五脏之气,即大蒜、小蒜、韭菜、芸苔、胡荽是也。”这当中提到的“五辛盘”即为春盘,而在闽南地区,“润饼菜”则最适合在开春来打头阵。一张形如满月、薄如蝉翼的面皮中裹入肉丝、豆芽、韭菜、粉丝、鸡蛋、浒苔、花生碎等十余种食材,所呈现出的复杂滋味,就像其五花八门的称谓一样令人着迷:北方人称之为春饼或卷饼,在南方地区,则谓之春卷、润饼。万“卷”归宗,不论是“带着壮阔平原苍茫之气”的北方春饼,还是“拥有南国软糯风格”的南方润饼,都应着春的脚步而来,用活色鲜香的人间烟火卷出了袅袅“乡味”。
我少年时在外地求学,经常会错过家乡的一些重要年节,因此每当过节时,就会盼望着母亲能来看我。母亲每次来都会手挎一个装满各种家乡美味的藤篮,那些食物总能抚慰我思乡的味蕾。记得有一年临近清明节,知道我无法回家,母亲便又带着装着润饼菜的藤篮来看我。打开藤篮的盖子,一解开里头裹着食物的棉布,就看到了一张张润饼皮被细心地折成三角形,整齐地叠放在盘中,宛如一捧雪,散发着淡淡的面香,一旁盛在瓷碗里的炒合菜也冒着丝丝热气。那时的我和舍友们一起把几条方凳拼成小餐桌,铺上作业纸充当桌布,就一人取一张饼皮展开,争先恐后地夹几筷子炒合菜放上去,把润饼卷得像个小枕头后,我们就直接蹲在地上开吃,那感觉真是酣畅淋漓,唇齿留香。这一顿简陋而过瘾的润饼菜,如同一颗种子落在我的心田,它快速地生根发芽,加上有母亲的爱滋养,很快就变得枝繁叶茂,好似在我的心里装入了一整个春天。
后来,我读《泉州府志》时还知晓了一段明朝名臣蔡复一与润饼菜的趣事。相传蔡复一忙于公务,废寝忘食,夫人李氏心疼夫君,费尽心思摊烙出薄饼皮,将五味菜包卷成筒,送与夫君手握而食,既能果腹又不耽误办公,还能保持菜品温热。一日,皇上巡视,问此为何物?蔡复一急中生智,回复道:“此乃江山一统,包罗万象的润饼菜。”故事虽短,读来莞尔,我想,无论古今,也不分南北,美好的心意总是相通的,正如那一卷润饼中包裹的爱意,就是一份弥足珍贵的给予。
又是一年春来时,润饼依旧是闽南寻常百姓家迎春餐桌上的“常青藤”,一张张薄薄的饼,就这样卷起了家家户户烟火里的片片深情,也牵出了萦绕在游子心头的缕缕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