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清明,刚到美国不久的侄女打来越洋电话,带着哭腔:“姑姑,我梦见弟弟了,不说话,就站在我床前……”
侄女在电话那头的黑夜里哭。我握着电话,泣不成声。20多年了,尽管我们都努力掩饰着不说、不想,假装已经忘了这孩子,可他还是漂洋过海找到了姐姐。而此时,他姐姐的孩子正是他当年离开时的模样:虎头虎脑,一脸的笑模样。
小侄儿遗留人世的唯一相片,藏在相册最底处,上面还用一张明信片遮着,暖阳下一朵小红花懒懒开着……当年遭遇变故后,家里人太伤心,按习俗把跟他有关的东西都烧了。只有当时还年少的我很不甘心地,偷偷藏了这张相片。
如今,又一个10年过去,翻开相册,小侄儿还是当年的笑模样,侄女的孩子都大了,而我们都老了。
侄女电话里的“弟弟”,是大哥的第二个孩子,他的生命停止在一周岁半,那时的侄女刚4岁已经懂事了。我在兄弟姐妹中排行最小,大的都外出工作或求学,只有我这个小姑姑在家里帮大哥大嫂带孩子,所以侄女侄儿也跟我最亲。侄儿是大嫂带回娘家时溺水的,救上来时已经没了气息。等大哥赶到时,就只从鼻孔流出殷红的鲜血,那是小生命在和至亲的人告别吗?一个小小的盒子,成为小侄儿最后的眠床,开始他另一个世界的时光。从此,那个未知的世界,对我们家而言,不再陌生,因为,小宝在那边。
死别和生离,是对双胞胎,它们相依相随,并肩而行。大哥和大嫂这对少年夫妻,单纯质朴,他们像蜜蜂一样辛勤地劳作,养育儿女,对生活很少奢求,却抵挡不住死别的打击。他们在,你便在;他们活,你便活;可是,小宝啊,你走了,那两个给你生命的人,不久便散了。
生活还在继续。走散的人又重新找到自己的另一半;老人们平静安详地变老;小侄女也顺利地长大,还出国定居,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切似乎都是幸福安宁的。可是,在某个乍暖还寒的深夜里,小人儿总会毫无征兆就出现在我们的梦里,似乎要告诉所有人:不要忘了我呀,我一直都在的!
这个春天里,我们流着泪,默默地备好了糕点水果,来到当年安放小侄儿的山上。荒山已被开垦成果林,落英缤纷里,曾经的小土堆和小木牌已无处可寻。
我们依然认认真真地悼念:另一个世界的亲人们,不管我们身在何方,不管你们魂归何处,永远都是我们内心深处最柔软的空间,带泪,并且不可触摸。
那一年,还读小学三年级的女儿放学回来,很开心,因为清明放假了。路旁遍是野生的红色小喇叭花,便摘了一朵回来送我:
“妈妈,祝您清明节快乐!”大家都乐了,因为童言无忌。
这个清明,我也想送一朵小红花给那些在我们生命中来过又不幸离开的小天使们,谢谢你们短暂的生命给我们带来的爱与哀伤,你们以决绝的逝去警醒生者:每一个小生命都值得我们用心呵护。
小宝啊,如果生命可以重来,我多想送你一朵小红花,开在昨天新长的枝丫……就如歌里唱的:
送你一朵小红花
开在那牛羊遍野的天涯
奖励你走到哪儿
都不会忘记我啊
洁白如雪的沙滩啊
风平浪静的湖水啊
那些真实的幻影啊
是我给你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