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吉娜

记忆中，通往老家那扇小铁门的道路，似乎始终都在殷勤地陪着我长大。

我两三岁时，它还是一条只容得下两三人并肩的泥泞小道。我长到五六岁，爷爷亲自挑来水泥，把这条小路“喂胖”了不少。它的身形稳固下来是在我十二三岁，那时，门前立起厂房，本养在田野间的小路在短短半年时间，就变了模样——小路连上了外头的大马路，小卡车可以来去自如。

那一年的春天，有较大变化的不止小路。彼时我刚升入中学，爷爷在接送我放学的时候，突然宣布了一个决定。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低下头，郑重地说：“娜子，明天你自己回家去，好不好？”

话是疑问句，决定却早就由大人们做好了。爷爷打算到新开的工厂里找个活，爸妈一如既往地忙着工作。他们说，我岁数大了，校外也有公交车通向家门口，不该再霸着大人们的时间。我讷讷地回答：“哦……好。”其实心里早有了铺垫，因为同学们少有像我一样，天天等家长接送的，其他家离学校远的同学，大多也是直接住校了事。心里虽然有些惶惶，但是我想，我已经被家里娇惯了许多年，是该独立一点了。

事到临头，爷爷还是担心我害怕，明明那条路变迁前后我们都一起走过无数次，他却不厌其烦地把一句话念了许多遍：“家门口的路现在好走得很！你坐2路公交车到末站下，下车后沿着路直直地走到尽头，再向右拐，就能看见我们家的楼……”

我只得小鸡啄米般不断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一整天，我的耳朵里都回荡着爷爷的唠叨声。独自跟随人潮挤进公交车时，为了第一次“独行”可以完美成功，我还把爷爷的话复习了好几遍。结果，出人意料。公交车“叮”的一下，在最后一站刹车，正当我捏着背包背带准备下车大显身手时，却看见路边熟悉的几棵树中，多出来一道被夕阳拖长的身影。是爷爷，他穿着厂里灰色的工作服，冲着发愣的我招了招手。

他说下班太早，刚好顺路，所以陪我走一段。

起先，我的心里有些沮丧，毕竟“一展宏图”的志向只成功了一半，我失去了走完全程证明自己的机会。但很快，爷爷就勾起了我的话头：“公交车那么多站，我们娜子还能下对站呀！”我不服被他看扁，噘着嘴反驳：“这有什么难的。”

爷爷笑了，我们走在路上，他笑着看我把话越扯越远，从公交车说到课堂，从课堂说到天气，不一会，我们就一起拐进了家门口的那条小路。

第二天、第三天，之后的几年，小路开头、公交车末站的那道身影，从我“独立”那天开始，就像大树一样扎根在了道路旁。就这样，爷爷陪我走了一年又一年的小路。

后来，爷爷病了，他的双脚从公交站旁挪到家的铁门外，又挪到窗前。最后一站，他停留在一张黑白相片里，我捧着他，我们最后一次，一起踏上家门口的小路。

家门口的小路破了又修，时隔数年的清明时节，我偶然读到宋时词人的一句“清明思上塚，昨夜梦还家”。夜有所梦，终于又在梦里看见了爷爷。他朝着我走来，走在家门前那条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