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将至，是种瓜点豆的好时节。

趁着一场春雨，奶奶早早翻好小园的土地，待雨水滋养后，把种子一小把、一小把地埋进微微湿润的土壤里，再捧上一小堆土，用指尖碾碎，直至松软，才偷偷地盖上，像是怕惊扰了稚嫩的、刚播下的种子。

“天乌乌，欲落雨，阿公举锄头欲掘芋……”印象里，奶奶待在小园种菜的时间很长，长到我在一旁早已百无聊赖，仅有奶奶哄我时唱的这首闽南歌谣作伴。

小园里每一棵小菜苗、每一株新草我都轻轻抚过，每一朵盛放的野花、每一粒刚结成的果子我都细细看过。找不到事儿做，我就坐在小园的空地上等奶奶闲下来的那一刻，而后便像八爪单鱼一样缠上去，让她陪我玩。

可“春雨贵如油”，对奶奶来说，春天播种的机会是难得的。于是这时，我便能如愿以偿地摸到那高高架在墙上的风筝。

每一年，奶奶都会买上一只新风筝，尽管每年的风筝几乎长得一模一样——铺满彩色的三角风筝，垂着两根长长的飘带，这是我最喜欢的样式。奶奶一手扯着线轴的细丝，一手拖着风筝，在小园的空地上慢跑了几圈，风筝借着风，缓缓地飘了起来。我在一旁紧紧盯着风筝，屏气凝神，提心吊胆，担心哪一阵风便把风筝刮落在地。不过，风筝终于在小园里飘起来。即便飘得不高，我仍在一旁欢呼雀跃，向上蹦着去摸奶奶手里的线轴。

奶奶牵着我的手，让我握住线轴的一端，带着我一松一紧地扯着风筝线。在我们的手里，彩色的风筝慢慢越过小园的围墙，越过围墙外高大的树，向天空深处探去，稳稳地随着风的旋律舞动，两根彩色的飘带一晃一晃。这时，奶奶便悄悄松开手，让我独自掌控着高空中翱翔的风筝，她继续去精心布置小园的播种。我一直抬头望着天，看风筝在高空曼妙的舞姿，时不时发出惊呼声，镌刻下每一年春天里最难忘的记忆片段；奶奶总是弯着腰，低着头，笑意盈盈，触摸每一寸泥土，眷恋每一颗种子，期盼着新生。

很多年后，小园仍然一派绿意，只不过小园的风筝鲜少再越过围墙，只是静静地挂着。时光，从高飞的风筝身上，回到了地上，再慢慢地沉淀进土壤。

午后刚下过阵雨，我牵着奶奶的手，到田间悠悠一转。布谷鸟继续立枝头欢唱，黄牛啃着青草，窄窄的田埂上布满了泥和脚印——我和奶奶的脚印一前一后、一深一浅，也留在了雨后的泥泞里。

“天乌乌，欲落雨，阿公举锄头欲掘芋……”奶奶又轻轻地唱起了那首歌谣。她的歌谣声环绕着我，环绕过儿时的风筝，环绕过奶奶的小园，环绕着绵绵的春风，飞上那高高的、蓝蓝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