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南安的一个小山村,那里的房子有红砖筑成的墙和黑瓦铺成的顶,是闽南大厝的一种传统配色。每到家人团聚的日子,大厝厅堂中会摆一块小方桌和几张小板凳,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喝茶吃饭,谈天说地,既舒适又惬意。
但是长大后的我一想到那个小山村,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一座座黑瓦房,感觉呆板又无趣。多年前,村里不少瓦房都被翻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钢筋水泥结构的自建房,光彩夺目又别具一格。但是只有我家仍旧是一如既往的黑瓦房,我对此十分不解,直到有一天无意间得知了这背后的故事,才豁然开朗。
记得有一次回老家,与爷爷聊天时,听他讲起了自己在村里一座瓦窑厂做工的旧事。见我听得入迷,爷爷那饱经沧桑的脸上也难得流露出怀念的神色。我内心的好奇“小人”被这段往事勾了出来,之后便时常央求爷爷带我去他曾工作的地方看看。
这天恰逢我放假在家,爷爷便带我去看他工作过的瓦窑厂。在乡间小道上步行不久,一座瓦窑便映入眼帘,它是由一块块方石堆砌而成,呈半球型,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乌龟的背壳。爷爷指着瓦窑跟我讲制瓦的工序,他告诉我说,每次瓦坯风干定型后,还需要放进这个瓦窑中,用适度的火候来烧制十多天。这也是制作黑瓦片的最后一道工序。
接着往前走,路过一个黑瓦片搭成的棚子时,我看到一头被蒙着眼睛的水牛,正在不停地绕圈走,它的脚下是一片湿漉漉的黄泥巴。这头水牛一直匀速有力地踩着步子,一圈一圈地走着,似乎感觉不到疲倦。一头雾水的我转头看向爷爷,希望他能为我解答疑惑。“这头牛是在踩土。牛被蒙住眼睛,就看不到自己的脚印,这样踩出来的土才能均匀,做出来的瓦片才不容易破碎。”爷爷笑着解释道。
继续往里走,一摞摞摆放得整整齐齐、如同书页的瓦坯出现在我眼前。那些瓦坯不仅颜色一样,形状大小也相同,我想,它们应该是由一双双粗粝但灵巧的手制作出来的。指着不远处的一位老师傅,爷爷说他正在做的工序叫做“印坯”。我走近一瞧,便看到老师傅先是取出一块泥料,然后赤脚将泥料踩进模具中,接着把定型的泥料放到桌上,拿钢丝架轻轻一刮后,再用小木片反复打磨泥料的表面,直至它们变得光滑平整。“以前我在这里做工的时候,做得最多的就是这一道工序。别看这个工序做起来简单,其实是一件辛苦的活。每次把泥料打磨光滑后,还要在上面铺一层细沙,这样才不会让泥土料黏在一起。”听着爷爷娓娓道来,我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他年轻时印坯的场景。
“家里屋顶上的黑瓦片就是这里做出来的。我们这个村子以前也叫做‘瓦窑口’,村里过去有好几座瓦窑,但是现在就只剩下这一座了。”爷爷布满皱纹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落。“还好我们家的瓦房还在,舍不得拆啊。”爷爷忽地又松了一口气,对我说,“查某孙,我们回家吧。”我跟在爷爷的身后,看着他拖着瘦弱的身躯,步履蹒跚地走着,心里感到五味杂陈。
跟着爷爷回溯往昔,看着一块块泥料经过踩土、印坯、烧制等繁复的工序最终才变成一片片黑瓦,我忽然有了许愿的冲动,我是多么的希望,爷爷珍惜的窑火能够经久不熄,就如同刻在乡里人心灵深处的文化印记一样,一直生生不息。
(作者系泉州师范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2022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