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出游,腹中空空的午后,置身在历史底蕴深远的洋楼中,念叨着如有清茶一盏,有红团两个,既解了馋,又垫了肚,最美好不过了。
巧的是,在这里真找到了清茶,也寻到了红团。要问红团是什么?其实就是一种用糯米粉包裹馅料煮熟后可食用的沙团,是闽南地区的一种土特产,风行于泉州地区,尤其是泉港一带。
一般在村里张罗红团的,是不同年龄的村妇和一群鸟雀般啁啾的孩童。揉面团是技术活,面目柔和的年轻母亲一边揉面一边调水,倒腾拌匀面团时,心急难耐的孩子们早已迫不及待,总会围着长条桌沸成一锅粥,有的裁垫红团的蕉叶,有的捏包红团的糖馅。这当中还有一个孩子是负责给红团“蜜里调油”,我曾经疑虑这个步骤的作用,有次听一位小姑娘说,要想那朴实无华的红团在清爽之外,多添一些浓甜软糯的口感与滋味,须得调油,调了油,油和糖馅在一次次的揉捏中充分渗透,充分消融,做出来的红团才会黏稠透亮、油且不腻。
我后来才知道,这位帮忙解惑的小姑娘,虽然还在上小学,但已经是村里出了名的巧手,擅长做红团。这几年,不仅当地的阿嬷能做红团,年轻的媳妇能做红团,半大的娃儿也能做红团。
不少闽南人和我一样,说起童年,会绕不开一个红团。这种早在宋朝《中馈录·甜食》和《东京梦华录·东角楼街巷》就有记载的糕点,仿佛一把充满神奇魔力的钥匙,总能轻易打开闽南人味蕾的阀门,唤醒一段又一段鲜活的往事,牵引很多想不起具体轮廓却又根植心底的美好。
比如在泉港,红团就是逢年过节、良辰佳时必备的一种喜庆食品。这种家喻户晓、声名在外的粿品,由皮和馅相辅相成,看似简单,捯饬起来却极有讲究。老一辈人的传统做法,备皮时要泡糯米,要磨米浆,要调颜色,末了还要花大气力揉均匀,直到压成长条形的面团又Q又弹又鼓囊。馅料可咸可甜,可单一也可混合,有熟糯米,有花生碎,有绿豆糕,还有黑芝麻。一阵手忙脚乱地捏圆搓扁,直到面皮紧紧裹挟了馅料,才会迎来印红团的高光时刻。
印红团时最常见的印模是“龟印”。这种镌刻岁月痕迹、承载文化记忆的闽南家用老物件,一度被机器模具替代,我后来几次在民俗馆里见过它们束之高阁供人参观。庆幸的是,在泉港,仍然有不少人会用龟印来做红团的印模。一些用祖上传下的老手艺来手工雕刻的传统印模,如今依旧被代代传承着。印模或龟状,或圆形,或椭圆形,周边滚了几道纹理,刻有“喜、福、禄、寿”的字样,中间有时还雕刻着一朵梅花。带印的红团色彩鲜嫩,垫上青翠欲滴的蕉叶,红绿相映,既喜庆,又好看。
说话间,炉上的水咕咚冒泡,旺火蒸上十几分钟,霎时香气喷涌,直沁人鼻翼。刚出锅的红团,趁热切开,咬下一口,滋味甜蜜,口感软糯,十分味美。会拉丝的面皮裹挟着鲜香馅料,在唇齿之间肆意弥漫,在胃肠之间攻城略地。土生土长的闽南人,如我就习惯于一只红团带给自己的熟悉抚慰,当香甜的馅料轻吻唇齿,当糯米皮滑过舌尖,生活不由自己控制的节奏,瞬间便会悄然缓和,只余一颗饕餮的心,澎湃陶醉其中。
我想,对闽南人来说,那些关于红团的记忆,或许没有具体的时间、人物和事件,然而,在美食世界,总有味蕾途经独家通道,引人走进记忆城堡最深处的花园。
“红团,红团!”红红火火、团团圆圆。不管是远道而来的访客,还是土生土长的人们,或许都能从那一个好看的红团里寻获慰藉。因为美味之外,红团俨然不是单纯的喜庆食品和文化象征,而是最能撬动闽南人记忆神经的一根杠杆,让人在各种花里胡哨的快速食品中,还能留住暖到心窝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