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于莲塘边，满塘的莲花正盛开得热烈，远远看着，如云似霞。细赏其卷舒开合的风姿，轻闻其清幽雅适的香气，莫名地，怀念起老屋天井的一缸莲花。

小时候，每逢暑假，我总会到外婆家小住几日。外婆老屋天井中有一缸莲花，许是存一方凉意，许是添居所雅致，清静而脱俗，仿佛自成一个世界。这时候，莲花已成竞相开放之势，温婉的花儿灿烂地微笑，嫩蕊摇芳。风吹半夏，如盖的莲叶簇拥着一两竿高昂的莲花轻轻地摇曳。莲叶投下的暗影里，活泼俏丽的锦鲤“哧溜”一声，吐出细小透明的泡泡。小小的我总喜欢站在莲缸旁，顺着莲梗儿往上望，叶子之间不规则的缝隙里，透出了蓝的天、白的云。外婆坐在厅中，摇着蒲扇，莲香就在有意无意间，微微地氤氲。

盛夏夜长，在莲缸旁纳凉，别有一番情趣韵味。月光如水，外婆把茶几木凳都移到莲缸旁，一家人围坐着。大人们早已备好红泥小火炉，烧开一壶热水，冲泡出一杯杯汤色亮丽的凤凰单枞。一杯茶入口，莲韵伴着茶香，足以消减几多疲惫，几多躁动。小孩心性，必然是坐不住的，我们或是三两人绕着莲缸捉迷藏，或是玩弄莲叶上的清圆水珠、撩逗莲叶下的大眼锦鲤。偶尔有适意的凉风吹过，大人们的家常闲话，就都被吹散在翩翩起舞的莲花里了。

夏雨常常来得急，风卷竹帘，贪玩的我早已置身雨中了。莲缸中，小雨滴把莲叶当成了天然的溜冰场，欢快地释放活力。莲叶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互相耳语着、嬉闹着。几枝莲花在夏雨的沐浴后，显得更加温婉端庄了。天地茫茫，雨声沙沙，雨水打在莲叶上，如琴弦音动。风吹芙蕖香，雨打莲叶响，俨然一缸动听的歌。可惜那时还小，只懂贪享片刻的清凉，后来，在《红楼梦》中读到“留得残荷听雨声”之句，孩提时候的回忆涌上心头，不由得击节叹赏，原来莲叶和雨竟能如此完美地契合！

这一缸莲花，不仅可观赏用，花叶冲水泡茶也别有风味。《浮生六记》中，芸娘最喜用莲花做花茶：“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如此用心地烹制一杯茶，缕缕清香的背后，似乎有一种“等待”的安然禅意。而外婆泡莲花水的方法可就简单多了。采来一支莲花，将花瓣一片一片摘下放进大白瓷壶里，加点冰糖，滚烫的开水往里一冲，泡上一会的工夫，就成了既消暑又清香的天然饮料。至于莲叶煮水，则更多的是与金银花、蛇舌草、夏枯草等青草药一起熬煮，这样的莲叶水不仅消暑止渴，还能降火散毒。

后来，外婆的老屋拆了，那一缸静静的、幽香的莲花也只存在于我的记忆里。这些年，每次在市场上看到花农贩卖的鲜莲花，我总会驻足良久。那些鲜莲花大概从没见过天井庭院里的莲缸吧？或许，它们没见过的，还有与一缸莲花有关的慢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