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泉州的夏天总是热烈又漫长。步入七月，暑意更浓，骄阳带着热浪穿过细密的枝杈，洒在一方天地间，让我不禁想起在外婆家度过的那些夏日纳凉时光。

外婆家在南安丰州镇上，那是一座方正敦实的闽南红砖老厝，水泥混着粗粝的砂石绕着屋厝砌了一道低矮的围墙，围墙上高高低低摆着几个已经看不清花纹的花盆，里面有外婆特地种的植物，那些形状类似大葱的草，是她用来为孩子们解暑降火的“灵丹妙药”。一到盛夏时节，外婆就会从盆里摘一些草，加水炖煮后滤掉杂质，再撒入少许冰糖调味，就变成一碗美味的甜水，那辛辣中带着一丝甜的滋味，总引得我和哥哥食指大动，经常会抢着喝。

老厝院子里种的两棵龙眼树，虽然长得不太高，但是树干粗大，刚好够家里的小猫在上面攀爬。龙眼树的枝叶也很茂密，可以让我和哥哥撑起来当做“蕾丝绿伞”，用来抵挡喷着热气的烈日，一些阳光从树叶间的缝隙中钻出来，洒落在身上也不会觉得太烫，还能给院子的石板地面点缀一些如星光的斑点。

炎夏的热浪来袭，一天中最常做的事还是待在老厝里纳凉，每每忆起那些时光，我总是怀念得不行。那会儿每次吃完午饭，趁外婆还在收拾碗筷，我和哥哥就默契地跑到老厝的客厅里忙活起来。哥哥通常会抱来一块软垫铺在客厅中央的空地上，这个地方早在午饭前就被外婆用拖把洗过一遍，水渍风干后，地面变得干净又冰凉。而我就在客厅和里屋两头跑，负责搬来长条枕头和空调被。看到外婆忙完从厨房中走出来，哥哥赶紧把一张竹编凉席铺在软垫上，然后和我一起躺下，开心地朝外婆招手说：“快来，就差您啦。”外婆笑着快步走过来，佯怒地拍了拍我俩的头，开口却是宠溺的语调：“你们真是捣蛋鬼啊。”话虽如此，她还是会配合地躺下来，张开双臂把我和哥哥一起搂进怀里。也是从这时起，专属于我们祖孙三人的午后纳凉时间就开启了。

老厝外的蝉正在放声鸣叫，我们躺在自制的“纳凉宝地”，感受着头顶那台老式三叶大吊扇送来的阵阵凉风。我惬意地伸个懒腰，随即搂住外婆的手臂说：“您给我们讲个故事吧。”哥哥虽不如我会撒娇，但是好奇心极盛的他，怕外婆不乐意讲故事，连忙帮着我说话：“外婆，我也想听故事，您快讲。”外婆哪里受得住这股赖皮劲，于是答应说：“好，你们都乖乖躺好，我就讲故事。”我俩立刻服从命令，马上盖好薄被，闭上眼睛等待故事开讲。伴着院子里的蝉鸣鸟叫，外婆说起了她少女时期在溪边洗头发的趣事，也讲起了自己青年时与工友们骑着老式单车畅游泉州古城的经历。那些对于我们来说有些遥远的往事，就这样在老厝里被娓娓道来。

有时候故事听到一半，还会发生一些小插曲。比如哥哥有时偷偷给我发一个暗号，等我心领神会后就笨拙地开口道：“我想吃绿豆冰棒。”外婆对我不着调的插话一点不气恼，转头便对哥哥说：“去拿吧，冰棒在冷冻柜里，你和阿妹一人一支。”后来闲聊时说起这段往事，外婆笑说自己早就知道是嘴馋的哥哥让我来讨冰棒吃。

外婆讲的那些老故事，我们大多没能听完。舅舅曾经回忆说，那时他每次下午上班前，会切一盆冰西瓜放到客厅，一走进去就看到我和哥哥抱着外婆的手臂睡得香甜，有时外婆没察觉，还继续讲着故事，那场景着实有趣。

蝉鸣了一个又一个的夏天，老厝里的吊扇转了一年又一年。后来老厝变成新厝，午后的纳凉时光也成了可以延续的记忆。忽而又夏，当年顽皮的我长成了大人的模样，但依旧会顶着闽南的热辣暑意钻进外婆怀里纳凉，听她讲那些未完待续的故事。

（作者系泉州师范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2023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