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住在西街,从家门口向东走不到五十米,就是台魁巷。走进这条巷子,一眼就可以看到一棵枝叶茂盛的“白来叶”老树,它紧挨着一座老房子生长,粗粗的树干顽强地从地上伸出,然后将许多粗枝大叶横斜在巷子两边的厝顶,如一把巨伞给人遮阴挡雨。
走进台魁巷,一看见这棵“白来叶”树,我就会想起许多往事。在巷口的老树边有一间两百多年历史的老字号药铺,那里售卖的药膏为不少老一辈泉州人所熟知。这间药铺的店主原来是一位身材瘦小的老者,他面目清癯,留着八字胡髭,外表看起来像是一位办理文牍的师爷。专治外科的他,很受患者青睐。这间药铺还有一个特别之处,是有着蔡清后代祖传秘制的一款白塔疔疮药膏。记得有一年的夏季,天气比较炎热,我的头上不知啥时生了热疖,也就是闽南人俗称的“烂桃”。母亲见状便到台魁巷的那间药铺买了药膏给我贴上,没几天的工夫,“烂桃”就消失了,药到病除,效如桴鼓。
谈到这间药铺,还得说起蔡清,相传他与西街台魁巷有过“程门立雪”之缘。蔡清曾在泉州开元寺结社研究《易》学,李廷机、张岳、林希元、陈琛等都是其中的成员号称“清源治《易》二十八宿”。在归家养病期间,蔡清还于泉州清平铺楼上(即西街台魁巷内)潜心著述,写成了《四书蒙引》。后来,蔡清成为明代理学的代表人物,且形成清源学派,其影响遍及全国。不过他的后辈人没有继续谋取功名利禄,反而是深入民间搜集药方,经过世代传授秘制,所制的药膏也就在闽南一带家喻户晓了。现在这间药铺依然还在巷子里,门口挂的红字招牌仍然十分醒目,还有一位老婆婆依旧每天在店里守着空荡荡的时光。
在我的记忆中,台魁巷不长,小巷纵横交错,曲里八弯,不熟悉的人往往会在里头迷路。在巷子中直走一百米左右,能看到巷中有一座奇仕宫,里面供奉着奇仕妈祖。不论春夏秋冬,一年四季这儿始终香火缭绕,每当金光灿烂的曙光从天边倾泻而下,还会将小巷照得透亮耀眼。奇仕宫口旁边有一条长石凳,住在小巷周围的老人们都喜欢来这里聊天,他们总是三三两两地坐在石凳上晒太阳,一直坐到月色朦胧才离开。我小时候去奇仕宫口玩耍时,偶尔也会坐着听老人们讲古论今,他们谈论的话题五花八门,甚至谁剃了个新发型,或是有人穿了一件新衣裳,都能成为谈资。有时讲古人说到激动之处还会敲桌拍凳,不知道的人会以为是在吵架。而听的人,若是闲着没事就点燃一支烟,让那一缕袅袅青烟随着琅琅的笑声飘向云外。
那时候,我经常挤在老人们的身边湊闹热,有时听不懂就会好奇地提问。老人们不时会摸摸我的头,笑说:“囝仔人有耳无嘴,好好听,以后就知道。”如今想来,生活跟放电影是不一样的,没有布景,没有序曲,也不需要导演和台词,不必装腔作势给谁看,住在巷子里的人过的简单日子,其实就是普通人的美好生活。
走到台魁巷尾,是大寺后,那里有一片龙眼树林。过去每天放学后,孩子们便会三五成群在这里捉迷藏,玩丢烟盒。每当龙眼成熟了,我就会和小伙伴们偷偷地爬上树去摘龙眼吃,那些东壁龙眼的甜甜味道,也带给我童年无数的快乐,直至长大后,那抹甜蜜滋味依旧让我眷恋。
幽幽古巷承载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思想与智慧,正如教育家史蒂芬·斯宾得所说:“历史好比一艘船,装载着现代人的记忆驶往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