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不应为创造历史的人服务,而要为承受历史的人服务。”这是加缪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的感想,至今仍为经典。加缪口中的“作家”,当然也应该包括所有写作历史的人。
而写家传,就是一份“为承受历史的人服务”的事业——专门为普通人采访、写作家族传记。
我最早的写作对象,是某医院原眼科主任,他一再叮嘱,要写出历史感,而不是自己的功劳簿。他在家传后记说:“我们这一代人,经历了太多世事沧桑,个人命运往往被时代裹挟,并非自己所能左右,我们有责任和义务将其写下来让后人知道。”
很多很多次,传主以及喜欢家传的朋友跑过来跟我说:“你做这件事很有意义!”
的确,这份历史价值感,给了我无与伦比的在职业上的尊严,也让人在书写中收获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经验。
已90岁高龄的沈毅老先生说:“我想写本传记作为遗产。人生哀莫大于对自己祖先一无所知,这就像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留祖先的经验和教训,特别是人格和为人处世方面,好的、成功的值得继承发扬;错的、失败的可使后代引以为戒,避免重蹈覆辙!”“金银财宝给子孙远不如传精神财富更有意义。”
在此之外,也有很多很多瞬间,让人泪流满面。我在广东南雄档案馆为一位传主找到了一份名单,上面有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祖父的照片。看到这张照片,他对我说:“我第一次看到祖父的样子,太激动了!眼泪夺目而出。”
曾几何时,移居海外的国人越来越多,家人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上海有一户人家,祖辈制作了六本同样的相册,分送给六位子女。现在后代分布在中、美、加三国,因为写家传才建了成员最全的微信群,一起回忆、拼凑往事。嬢嬢和侄女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彼此只记得半个多世纪前的模样。嬢嬢说: “我也记得你的模样,你那时不到10岁,长得好看,只来了一天,那天我下班回家,天快黑了,看到你,抱起你,你哭了。屋里没开灯,因为奶奶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马上要动手术,不能照顾你,爷爷坐在旁边默不作声。你爸出差带你过来,想让他们看看小孙女,结果气氛很沉闷,让你害怕了,我们都很过意不去,只此一面,有点遗憾,很想再次抱抱你。”其实,他们一家的故事,我觉得几乎是巴金《家》《春》《秋》三部曲的故事。祖上从杭州出发,逃婚到南洋,再归国创业上海。写家传时,通过一张110年前的浙江第一师范通讯录,我找到了他们祖父的出生地,一家人从海外和上海、南京过来,专门跟着我去他们祖居的弄堂看看。
而在武夷山下的一个小村里,我为一位80岁老人找到了祖居地,以及她还在世的五位堂姐妹,实现了“寻根”的愿望。
在这个充满流动的现代社会,这也许是我想呈现给历史的最有价值的文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