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熒
一场初秋的细雨落下,好似袅袅炊烟,薄薄的雾与雨水交缠,笼罩在红砖厝的燕尾脊上,这个熟悉的场景,也将我带回到童年的初秋时节。
儿时住的闽南小镇,初秋的日头高高地悬在天上,若是恰有一场小雨来袭,便能顷刻将未消散的暑热带走。等雨过天晴,夹着丝丝凉意的微风拂面,家里的大人们就会扛起农具赶紧下地耕作。孩子们大多不愿在家待着,也纷纷跑到屋外一起嬉戏玩耍。年幼的我经常抱着一个小碗,坐在老厝那高高的门槛上,吃着阿嬷做的地瓜粥,一边看大孩子们玩闹,一边听往来的厝边头尾用闽南语话仙。
长大一些后,我便常和小伙伴们一起在村里到处跑。最常去田边看秋收,那时忙着劳作的乡亲们三三两两地站在田间地头,各个头戴斗笠,弯着身子用手拨土,不用问就知道他们正在忙着采收地瓜。此时从土里刨出的不仅有地瓜,还有味甘香糯的紫薯和酥软绵密的白薯。等采收完毕,大人们就会将各种薯混合一起煮粥,那滋味比地瓜粥还要美味。
有时在田埂边嬉闹被大人们嫌弃碍事,我就和小伙伴一起跑去邻居家玩。邻家的阿公总在棚里忙活,不是给鸡鸭撒谷撒麦,就是把拌着麦麸的残羹往猪圈的食槽里倒。一旦他扯着嗓子召唤自家的鸡鸭和猪仔回来,登时大小家禽家畜都扑腾着往窝里奔去。每次碰见这个情景,我必定拉着小伙伴们赶去凑热闹,一边学着阿公的样子大声嚷嚷,一边对鸡鸭“围追堵截”,一时间鸡飞鸭跳,好不热闹。
“阿妹仔,回来啦!”夕阳西下时,阿嬷高亢的召唤声总会准时传来。往往我还没踏进家门,就能闻到家里飘出的浓郁饭香。天井里架起的柴火灶上升腾起阵阵烟气,光凭味道我就知阿嬷正在烧着“柴火大鼎饭”。见我回来了,阿嬷赶紧挖一勺乳白的猪油倒进锅里搅拌,一旁的阿公坐在小木凳上,紧盯着灶肚里的柴火,不时抽出几根烧得过旺的木材。饭快烧好时,阿嬷总要拿出一把锅铲拌一拌米饭,让底部焦结出香脆的锅巴,这也是我童年最喜欢的一样小零嘴。
晚饭过后,若是恰逢村里请了高甲戏班,阿嬷总会拿着一把小蒲扇,携一张板凳,招呼我说:“乖妹仔,跟阿嬷去村头看大戏。”那时的我最爱趴在阿嬷的腿上,一边欣赏戏台上表演者的高昂唱腔,一边听阿嬷讲“荔枝若有坠楼恨,拼向瑶阶碎玉琴”这句唱词里藏着的爱恨嗔痴。
夜色渐浓,听戏归来的我总是格外兴奋。见我不愿去睡觉,阿公便抱着我坐在旧摇椅上,一字一句地唱着好听的闽南语歌谣哄我:“天黑黑,要落雨,阿公啊,扛锄头,要锄芋……”听着听着,还没等躺到眠床上,我就慢慢地闭上眼睛,走进了香甜的梦乡。
三餐四季,循环往复间,今秋忽又至。家乡的人间烟火,胜过千万凡尘俗世,幸在如今的小镇街头巷尾依旧飘荡着熟悉的乡音,家里的灶台里仍烧着带有锅巴的米饭,而我还可以像儿时那样,依偎着阿嬷的肩膀,听阿公唱动听的童谣。
(作者系泉州市泉州师范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2023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