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晋江市新塘街道的梧林传统村落内，有一栋独特的西式洋楼“朝东楼”，它有着精致唯美的外表，内里却是全无装饰的状态。当年，楼主为了抗战救国，将所有装修款悉数捐给了抗日事业，才导致了这样的反差。如今，朝东楼依旧保持着90年前的“毛坯”状态，虽无金碧辉煌的内饰，但却有着永耀人心的护国风范。
□融媒体记者 吴拏云 陈小阳 通讯员 许凤仪 吴雅婷 文/图
定格时代义举的“毛坯房”
如果把情感注入一栋房子里，会是什么颜色？晋江梧林华侨蔡咸斜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那是一片庄肃的铁灰色，一种人间清醒的颜色。
朝东楼，一栋由蔡咸斜兴建的楼，至今依然屹立在晋江梧林传统村落中部偏东南地段上。这是一座高耸的、威严的铁灰色洋楼，具有巨大的维度和厚重的体量。整体建筑除了铁灰色，再无其他颜色，远远望去像极一位身披灰色铠甲的勇士。站在它的面前，不免为其气派的拜占庭式圆屋顶、气质恢宏的拱券、科林斯式的水泥柱子，以及各种具有异国情调的石雕花窗所折服。门楼上的石雕装饰颇为精美，仰天长啸的双狮给人振奋的感觉，而翱翔的雄鹰同样威风凛凛、傲视万物，粉嫩的仙桃、盛放的蔓草、花环饰、涡状花纹饰等，则投射了中西合璧美学的影子。
穿过门楼，来到中庭，你会诧异地发现，朝东楼内部几乎没有任何装修。一栋外表如此华丽的建筑，为何会放弃装饰草草收场呢？
据梧林社区党支部书记蔡清渊介绍，朝东楼1930年由蔡咸斜出资兴建，当时主持工程的是蔡咸斜的长子蔡怀真。作为梧林村内的第一栋洋楼，蔡咸斜对朝东楼的建造要求极高，整体建筑由西班牙建筑师设计图纸，钢筋、水泥、木材等建筑材料则全由海外进口，另外专门从上海聘请工程师及专业工程队来施工。建造时因讲究工艺细节，工序繁琐，故而整体框架花了5年才完成。而这期间，日军在我国东北发动“九一八事变”，霸占东北三省，并在中国领土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消息传开，面对日本的侵略行径，中国民众无不愤慨，同时展现出了顽强的抵抗精神和坚定的民族气节，支援抗战的呐喊响彻全国。正在主持建楼的蔡怀真，把抗战的讯息告诉了父亲蔡咸斜，怒发冲冠的他慨然说道：“没有国，就没有家！”蔡咸斜一下子就明白了儿子的心意，他默不作声地紧握怀真的手，激动地对他猛点了点头。在国仇同赴时刻，父子达成了血脉默契。他们毅然停下了朝东楼的建设工程，将全部装修款捐给国家，以此支援抗战。朝东楼就此成了带有时代特征的“毛坯房”，而蔡氏父子的义举也被历史定格。
乐善好施的四合兴商行创始人
晋江梧林传统村落方圆600余亩，走出过大批下南洋的华侨，也播撒下上百栋保存较好的闽南古民居、洋楼等建筑物。几乎每栋建筑背后都有一个海外打拼的故事，朝东楼也不例外。
朝东楼的楼主蔡咸斜，字朝东，于清咸丰十一年（1861）出生在梧林村。据蔡咸斜的曾孙女蔡珠娜介绍，蔡咸斜自小聪慧过人，勇于拼搏。年轻时赤手空拳前往菲律宾谋生。刚开始打工当伙计，克勤克俭。等有了一定积蓄后，自己创办“四合兴”商行，店铺里最初主营船用缆绳和草帽。菲律宾是个岛国，共有大小岛屿7000多个，船只历来是重要交通工具、运输工具。只要有船，就需要用到大量缆绳，所以结实、耐用的缆绳需求量极大。菲岛属季风型热带雨林气候，天气炎热，早年人们出门都要用草帽遮凉，草帽可以说是家家户户的必备物。四合兴商行售卖的缆绳、草帽广受欢迎，生意自然越做越大。
蔡咸斜是个极会寻找商机之人，后来他又在菲律宾最大的批发市场“仙下其厘”盘下一间店面，经营批发农具、阳伞、苎麻等货物。这些货物同样适销对路，推动了四合兴商行的稳健发展，也让蔡咸斜的财富日益丰厚。
据族谱记载，蔡咸斜的曾祖父蔡光椿“为人秉直，鼎力乡事，和睦宗族，好义乐输”，其父蔡德桧也是一位深得梧林人敬重的乡贤。蔡咸斜秉承了先辈的美德，富而有德，平易近人，和睦宗族，乐善好施。
闽南人是具有强烈宗族乡土观念的群体，闽南人移居海外的突出特征之一就是善于在当地创建和发展宗亲会、同乡会等社团组织。柯、蔡在闽南是大姓，到菲律宾谋生的人也很多。1909年，为联络宗亲、增进族谊、互助共赢，柯、蔡华侨在菲律宾成立了济阳公所（即后来的菲律宾济阳柯蔡宗亲总会）。蔡咸斜深知“众力并则万钧举，人心齐则泰山移”的无限力量，于是积极参与济阳公所的创立，踊跃认购公所股权，后又将股权无偿捐赠用于宗亲会建设，在凝聚宗亲力量、为族人谋福祉方面作出了巨大贡献。他的善行善举也得到了族人们的肯定与称赞。
华侨心系祖国的蔡氏缩影
回故乡，起大厝，这是每位在海外事业有成的闽南华侨的共同心愿。华侨盖厝有着重要意义：一来方便奉敬父母、荫及亲属；二来为其将来落叶归根提供归宿；三则可成全他们衣锦还乡、光耀门户的宿愿。蔡咸斜在菲律宾功成名就后，先是在家乡梧林建盖了一座闽南“皇宫起”的古大厝，而后又在1930年开始兴建朝东楼。梧林村以蔡姓为主，其郡望皆为“济阳衍派”。故在朝东楼的一楼大门上镌刻着对联“派衍济阳三谏流芳宏世德，宗居梧里群峰钟秀振家声”，横批“济水清芬”，提醒子孙当思木本水源；二楼大门则镌刻“结草南环钟山川之瑞气，栽松远荫颂德惠于宗功”，横批“丰田世泽”，更是道出主人对于家乡山水的热爱和敬意。
虽说朝东楼的营建是蔡咸斜的毕生所愿。但是在国家存亡之际，他深知国家、民族的利益高于一切，为赢得抗战胜利，不惜将自己的一切都捐给了国家，而让朝东楼永远地处于“毛坯房”状态。朝东楼看似空有框架、毫无饰物，有些寒碜。实则楼内楼外处处充盈着华侨的拳拳爱国心、殷殷卫国志，这才是它真正无价的地方。
蔡咸斜有四子三女，他爱国爱乡的义举也深深感染这些子女们，使他们早早树立“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的志向，在严峻复杂的时代环境中经风雨、见世面，练就硬脊梁、铁肩膀、真本事。抗战期间，蔡咸斜长子蔡怀真作为一名爱国华侨，因踊跃捐资支援抗日而被日寇通缉；三子蔡怀錶怀着一片丹心，在日军侵入菲岛后，参加了菲律宾华侨义勇军同志会总会，积极从事地下活动抗击日寇，南征北伐，战功彪炳，后不幸遇难、壮烈牺牲。战后，菲律宾华侨义勇军同志会总会还在菲律宾岷市华侨义山为其建碑纪念，以慰忠魂。
蔡咸斜终老家乡，他的墓园就在其故居附近。墓碑上镌刻“梧林 显考朝东蔡公墓”字样。墓园很简洁，周围环境质朴，与他生前为人处事一样，低调、平静、不张扬。然而，蔡氏家族在中华民族危难时刻，舍家纾难，甚至为国捐躯的义勇故事，是广大梧林海外游子心系祖国的动人缩影。爱国的力量蕴藏在梧林的每一寸热土中，奋斗的精神扎根于梧林人心中。
用心守护游子们的“乌篮血迹”
而今晋江梧林的村口，大片鲜花灿烂盛放、花香荡涤，色彩缤纷的景象与铁灰色的朝东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成批的游客在得知朝东楼的故事后，自发来这栋楼前“打卡”、留念，向世界分享着这栋楼的非凡之处。
为再现梧林沧桑的侨乡历史，晋江市也在朝东楼内开办了梧林侨史馆。梧林侨史馆主要分为侨史钩沉、侨乡影像两大部分，用图文、影片、实物等方式将梧林传统村落的前世今生娓娓道来，传达着梧林人爱国如家的情感底色。在“侨史钩沉”展区，人们可以邂逅梧林蔡氏起源和华侨下南洋谋生、实业救国、支援抗战、情系家园、热心公益的动人历史。其中，展区内一组连环画《生活是这样——一个老华侨的自述》吸引游客驻足观看，画中20世纪闽南华侨的生活图景依稀可见，从漂洋过海、异乡耕耘、成家立业，到情系故土、回馈祖国，一步一个足印，这正是每个漂泊在外的华侨华人的真实写照，他们爱拼敢赢的奋斗精神及永不泯灭的家国情怀，深深感动着每一位来访的游客。
近几年，梧林传统村落在“侨”字上下足功夫，将南洋异域风情与闽南地域风采融为一体，让梧林侨味更浓。2023年4月，梧林入选第一届全国古村古镇保护利用优秀案例；2023年6月，获评2023年度第一批泉州市级文化产业发展项目“闽南侨文化影视基地”；2023年8月，获评“第六批泉州市爱国主义教育基地”；2023年12月，荣膺“福建省特色步行街”称号、“泉州市文化产业和旅游产业融合发展示范区”称号……伴随着侨文化的深度发掘以及各类荣誉的纷至沓来，梧林正逐步成为国内知名的闽南侨文化度假目的地。
蔡清渊表示：“梧林一楼一故事，每栋楼内都盛满梧林华侨游子的深深乡愁。如今家乡人也在用心守护着这片海外游子的‘乌篮血迹’。凝聚侨力量、活用侨资源、传承侨文化，让梧林的故事广为流传，这是我们对海内外华侨最大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