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们都吃猪油。那时候物资匮乏,把肥肉熬成猪油,长期吃不上肉的味蕾得到极大满足,至今回味,嘴角依然上扬。
厨房里柴火灶烧得正旺,昏黄的灯光洒在忙碌了一天的母亲身上。她轻轻揭开灶台上白色陶罐的盖子,熟练地勾起一块乳白色的猪油,放入热锅中,随着“嗞啦”一声,油花四溅,一股浓郁的猪油味道瞬间弥漫开来。母亲迅速倒入切好的蔬菜,手中的铲子飞舞,每一片菜叶都被猪油均匀包裹,变得油亮诱人。
我出生于20世纪70年代中期,家家户户都养猪,那时候的猪并不肥壮,吃的也是自家种的蔬菜和一些糠壳之类的草料。养猪不仅能有用之不尽的农家肥,卖猪的钱还是我们家最大宗的收入。我清楚地记得,我家的猪栏里常年养四头猪,每年春秋开学季就是我们家卖猪的日子。父亲拼命种菜,母亲勤奋养猪,就这样凑齐我们的学费和建起新房子。
逢年过节,特别是家里有老人做寿,村子总会不时响起猪的鬼哭狼嚎声,屠夫手起刀落,动作干净利落。为了便于天亮售卖,杀猪一般都在凌晨,鞭炮一炸,我们兄弟仨就醒过来冲下楼,围在屠夫身旁,既兴奋又害怕,眼睛紧紧盯着那哼哼哈哈逐渐失去生机的庞大身躯。看归看,其实我的内心深处是可怜那头猪的,也不忍心去看猪在垂死挣扎,猪身颤抖。但我也是虚伪的,对猪肉其实早已垂涎三尺,猪血也是舌尖美味我的至爱。毕竟杀一头猪,家里至少一个月都有肉味了,尤其是卖不出去的猪头骨,熬了一遍又一遍,白花花的汤水里全是让我们增高的钙质。
大部分猪肉是要卖掉的,不卖的只有猪板油和大块肥肉,这些母亲都留着炼制猪油。炼猪油的过程,是一种难得的享受。肥厚的猪板油,切成小块,放入锅中慢慢熬制。随着火候的加大,锅里的油开始“噼里啪啦”作响,乳白色的油脂渐渐渗出,空气中弥漫着猪油特有的香气,直到第二天,厨房里还荡漾着肉香油香。
当猪油炼好降温后,母亲会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装进陶罐里,待到猪油凝结成乳白色的膏状油脂,母亲才盖上盖子,放在菜柜的阴凉处。至于那些油渣,更成了母亲眼中的宝贝,母亲把油渣放置在簸箕上风干,而后撒上一层细碎的盐,再一块一块的装在一个大海碗里。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家里就有“荤物”了。当母亲炒菜时加这些油渣的时候,不是父亲想要喝上两杯,就是家里来了客人了。油渣炒蒜苗,这是父亲喝酒的标配,也是母亲待客的脸面。
猪油,曾是农家餐桌上最重要的调味品。无论是炒菜、煮面,加上一勺猪油,味道便立刻变得醇厚而香浓。尤其是在农忙时节的午餐,一碗热腾腾的咸芋头或者豆角饭,浇上一勺金黄油亮的葱头猪油,瞬间香气扑鼻,足以驱散所有的疲劳。加一勺葱头猪油,这是母亲对长期从事体力活的父亲的犒劳和奖赏,更是支撑父亲辛勤劳作的动力源,父亲饥肠辘辘的胃因此得到极大满足。
平日里,母亲节约着用油。只有家里来了客人,或是年节时,母亲才会大方地用,变着花样的用。比如,母亲会用猪油和面粉,炸一个香喷喷的油面饺;再用葱头猪油加个鸡蛋拌一大锅线面,当亲戚们夸赞我家的饭菜香,素菜也可以炒出有“肉味”的菜肴时,母亲便笑得合不拢嘴。那时候日子过得都艰难,大家都懂得猪油的珍贵,一餐有油水的饭菜就是待客最高礼数了。
猪油放久了就会产生一种特有的味道,闻之作呕食之难以下咽。
后来我上大学参加工作,食堂里用的大都是植物油,我就很少再尝过猪油炒菜的味道。但却不时想念起猪油特有的浓郁香味,因为那是老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