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长在安溪一个叫“亭后”的地方,这里背靠石竹山,又名“石竹岩”,地图上这样标注,县志里也有记载,不过村里人更习惯叫这里为“茶箍尾”,也许是因为它的山巅至今还有几垄茶园的缘故吧。村里有多少种草木和多少棵树,谁也数不清,不过由林业部门挂牌的古树只有两棵,它们是村里的“树王”。
其中一棵古树在茶箍尾的山麓上,村里人叫它“山脚榕”。这棵古榕树位于一座老房子后面,村里口口相传,屋子主人是先建好了房子,才栽种了树。如今树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树龄260年。与古榕树相伴的古厝,是“十间张”的建构,两边还有“护厝”,它的样貌是石基土墙青瓦,不过现在四周杂草萋萋,木门敞开,里头早已无人居住。
我和这棵古榕树有深厚的感情。早年间,树下有一个小操场和一间小屋,我在里头读了小学的一、二年级。很特别的是,那时只有两个班,是复式班,授课的老师是我的父亲。树上过去挂着一个老旧的犁耙,旁边系着一根绳子,绑着一根铁条。站在下面一拉铁条,就能打出声音,这也是上学和放学的信号。如今没了琅琅书声,古榕树的根裸露在外,一条一条交缠在一起,连成片后匍匐在乱石上,犹如一只利爪覆在石头上。儿时的我贪玩,经常不是爬上树采“寄青”,就是坐在树上往茶箍尾山望去,一派繁盛尽收眼底,就连秋收的热闹场景也不会错过。
另一棵古榕树伫立在村里被称为“漈头”的地方,已有220多岁,它的树根如今攀爬在一块大石头上,几乎将整块石头都遮挡住。去年我回村时,还在这棵树下发现了一朵黑色的菌菇,形状如脸盆般大,我花了很大的力气都无法将它拔起来。由于树旁有一条山涧,叫做“坑沟”,这棵树也因此得名“水边榕”。树下还有一个约六十米高的山崖,雨季到来时瀑布飞泻,气势磅礴。而水量小时,水落到石壁上,会发出响亮的声音,上了年纪的乡亲们曾比喻说是“如敲铜钹”。这树还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洞,里头能容纳两人栖身。小时候听祖母讲,有一个漂洋过海回到村子里的人路过此地,便坐下来大哭,他说自己是在这个树洞里出生的,摇篮血迹永不忘,他漂泊在异地还经常梦见这棵抓不着的古榕树。后来听村里的老一辈人说,以前南安蓬华人要去蓬莱清水岩,也得路过此地,见不少人会在古榕树下休息,村里人就在那摆了一个茶水点,无偿供应给过路人。
村里这两棵古榕树,一高一低,相距三百多米,遥相呼应,几百年不变。两树之间的一处平坦空地上还有两个大灰埕,以前村里人会在那里晒稻谷、小麦、豆类等粮食,大灰埕旁还建了两座存粮的仓库,当时村里只要放电影或开会,都会把地点选在这里。现在,仓库早已不再用来存放粮食,乡亲们便把它们改建成休闲场所,平时经常聚在这里话仙,或是跳广场舞。
“无树不成村”。有村必有树,树是村庄的景致和气场。如今站在村里的大灰埕上,仍然可以平视那棵“山脚榕”,看它如撑开的巨伞,欲与群山比高。当然,也可以在此俯瞰“水边榕”,见它一如往昔地像一把利箭,叱咤风云,指向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