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像是站在我身后的一棵树。

他和大多数父亲的形象一样，严肃，偶有笑谈。

小学课堂上，老师常说父爱如山，但父亲不高大的身躯，让我难能将其与“山”联系一起，我常觉得，父亲更像是一棵树。用较为结实的、很有力量的双手，托举着幼年的我，让我坐在他的肩膀上，看着更高、更大的世界。我像栖息的鸟儿，趴在名为“父亲”的这棵树上，好奇地张望。这时，父亲用粗粝的胡茬碰触着我搭在他肩上的手，引得我痒痒，引得我笑——于是，我的父亲，这一棵寡言的树，也跟着笑起来，抖得树枝跟着晃。

我仔细地观察过这几年的父亲，他的的确确地，更像一棵树了。

他的肚子变得很大，很圆，像是粗壮的树干，积蓄着供给新叶子的养分与肥料。他的手背布满了树筋、树脉，有时候，出现斑斑点点的时间的痕迹。他的脚步，变得沉重缓慢，应该是树根往大地里扎得太深了，太久了。父亲这棵树，慢慢地老了。我这只鸟儿，不再落脚父亲的肩头，早就往外飞，飞向远离父亲的远方，寻找新的树枝。而父亲，不说什么，默默地望着我翱翔的影子，站在我的身后，撑开着他的树枝，像在等待。

是的，我的父亲，长在了故乡的土地上，变成站在我身后的那棵树。

回老家时，父亲正站在老家的院子。老房子翻新了，院子跟着翻新，旧的草地、大树、花丛被翻出土，父亲站在一旁，正在和我说着，以后要种一些什么。“最好是种上几种树，果树、会开花的树、不落叶的树，不用高高大大的，能遮阳就行……”父亲抚摸着那些老树的枝干，畅想着。我和父亲绕着院子走，走到屋后，发现一小排的树，那是父亲特意留下的树，在老屋子建起来时，它们就在这儿了。从父亲的父亲，甚至更早那一代起，它们就站在老屋的后边，看着我们，看着屋里的人们，一代代，繁衍生息。

我在想，当父亲看见这一排树，可能就如同我看见父亲。树的身躯、树的身姿，深深地刻进了我们的心里。我的父亲，他曾经也是往外飞的鸟儿，而现在，找到了自己的天地，回到故乡，扎根这一片带着熟悉气味的土地。我们周围的许多东西，都是我们生活的一些碎片，都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关键的时刻，用它们的姿态，挽留住我们。一株草，一棵树，一片云，一只小虫……是什么都可能，它替匆忙的我们在故乡的土里扎下根，在空中驻足，在风中浅唱，在雨中生生不息……

站在我身后的那棵树，总是在那里。继续着它们的成长，延续着它们的故事。春夏秋冬，四季轮回，不停不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