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言,“院无石不秀,室无石不雅”,中国赏石文化源远流长,文人墨客对奇石情有独钟,敬石、供石、赏石、写石、画石之风更是层出不穷,从古至今,赏石摆件都是文人案头不可或缺的清玩之一。人们在赏石、玩石的过程中,寄托着亲近自然、崇尚自然之美的情愫,因为石头的质地坚硬,不少人以其质朴坚贞的品格来寓意自己的精神追求,以石寄情、以石交友。更有很多人以石(时)来运转的谐音来寄托对美好未来的向往。
泉州籍知名书画家、鉴赏家、艺术史研究学者康耀仁这几年痴迷于石头鉴赏和收藏。他从纸、绢入手,经历木、铜阶段,如今进入石头领域,按照他的说法“就是玩个开心”。
□融媒体记者 林雪娟/文 受访者/供图(除署名外)
由画入石 艺术相通
赏石便是把石头当成审美对象来欣赏。中国人对石头的偏爱最早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通过一些配饰、祭祀用品的先秦玉器,可以看出那个时候的人们已经懂得欣赏石头的美了。到了宋代,赏石文化更是进入了一个全盛时期,观赏石从园林庭院登堂入室,成为文人学士案头欣赏把玩之物,成为具有完整收藏意义的文玩。
来到康耀仁位于惠安县净峰镇烟墩山南麓的榕溪园,随处可见各种各样、形态各异的赏石摆放其间,有布满孔洞、玲珑剔透的太湖石,有浑穆古朴、气韵凛然的青州石,还有原生态、枣红皮的溪流大石等,与榕溪园绿意盎然的整体环境相映成趣、相得益彰,让人仿佛置身于一幅现实版的山水画卷当中。
在他的工作室,更是汇聚了大小不同的文房石、案头石,令人叹为观止。其时,恰好有赏石快递送到,康耀仁便迫不及待地拆包,此石为汉白玉,质地温润,虽然体量不大,但其古拙的形态、娴熟的雕工,以及经年累月形成的锈迹,显现十足的仙山韵味。
赏石与绘画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作为一名研究古代艺术史的学者,康耀仁对于古画中不同朝代石头的构造形态和审美理念,可谓了如指掌,因此对于不同赏石的年代判断,显然更加得心应手。同时,作为画家的他,在日常描绘丘壑、山石形态的过程中,积累了丰富且独特的审美理念,凭借这些独特的优势,虽然其入行时间不长,但却可直入中高古版块,且理解和体会也与众不同。
在交流中,康耀仁展示了他搜集到的一些图像资料,全是手捧小赏石的形象,既有北宋守陵人石雕造像,也有宋元时期的罗汉木雕,还有菩萨、仕女以及进贡侍者的名画、壁画,这些图像更进一步显示赏石在传统文化中的重要分量。
藏石广泛 无奇不有
相传北宋时期著名书法家、画家米芾特别迷恋石头,甚至因为爱石头不好好上班,差点被弹劾。有一次,他在官衙看到一块奇石,马上换上官服,手握着上朝用的笏板,郑重其事地给石头行礼。还有一次,他在河边看到一块怪石,居然当场跪倒,说:石兄,终于跟你见面了,我想见你已经有二十年了啊!
而今天,依然有这样的爱石之人。几年前,康耀仁专程到青州博物馆观赏青州造像,闲暇由朋友引领到赏石市场买了第一块石头,此后便一发而不可收拾。按照他的说法,当一个人投入某件事情上,便有了一个能量场,对于喜欢的事物有一种莫名的磁吸效应,从那之后,各种各样的赏石便陆续来到他的身边。
康耀仁所藏赏石,涉猎广泛,且规格颇高,如汉白玉质地的汉至六朝的寺庙供石、汉代的书斋赏石、宋代红丝石逐月流云案头赏石、唐代汉白玉高山流水供石、宋代的昆石,大到园林的巨石、小到案上的供石,无奇不有,琳琅满目。有些据说还是追了好几手才寻回来的赏石,期间的收藏之路,同样颇具缘分。其中,置放客厅外侧的青州石,其结构特征酷似晚唐名画《高逸图》里的赏石。而其最得意的藏品莫过于刻有“禝峰峙涯,黄州府竹园”的空山书堂禅石。康耀仁介绍,从文献得知苏轼曾居住黄州三年,其《记游定惠院》记录某晚步行“入何氏、韩氏竹园”。而陆游在《入蜀记》中,也记录其“晚,移舟竹园步”。类似的从名园有序传承且带有历史名人文化信息的赏石,极为罕见。
经过多年的亲身实践和摸索,康耀仁收集的石头逐年增多,其研究逐步深入,对于不同产地、不同年代的石头品种、质地和价值,也有自己的判断。他表示,赏石纯粹是出于个人兴趣的收藏,因为兴趣而深入研究,终将探索出属于自己的一些门道,正如他一直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兴趣成就大业”。
他介绍,秦汉时期,山东是赏石文化流通的繁荣中心,到了南北朝,因道教兴盛以蓬莱仙山为中心,因此,赏石的中心开始转向青州,唐代则盛行太湖石,至于灵璧石,大约在北宋逐渐时兴,南宋时首都在杭州,因此又形成以安徽为中心的赏石文化圈。
包浆皮壳 雕工为上
如何判断一块赏石的好坏,每个人审美层面各异,标准也各不相同,但归纳起来,无非就是形态、气韵、年代和质地。欣赏一块石头,首先要关注的是形态,只有形态赏心悦目,再加上年代和质地的辅助,其气韵才能动人心魄。
在交流过程中,康耀仁特别强调了赏石的包浆和皮壳。包浆,又称“宝浆”,明代张丑说:“鉴家评定铜玉研石,必以包浆为贵。包浆者何?手泽是也。”包浆是古代家具、瓷器、青铜器经过长年的空气侵蚀或手掌盘玩留下的痕迹。而皮壳则是出土留下的沙土或金属附着钙化的痕迹,好的赏石,包浆和皮壳都显得自然、温润、厚重。很多时候,赏石的断代,都离不开包浆和皮壳作参考。
除这两个元素外,康耀仁提到,断代更重要的参照依据,还要看是否具备人工雕琢的痕迹。宋朝以前,采石工具还比较落后,缺乏先进和大规模的开采机器,其石头的开采数量较少,不太可能发现天然且造型上等的赏石,因此,不少文人为了满足自己的形态和审美需求,大多进行手工雕琢。而宋之后,随着生产工具的改进和开挖数量的加大,形态好看的石头不断增多,因此,很多石头无需修凿,具备自然的美感,导致人们的审美观产生了变化。因此,明清的赏石大多没有修凿。
对于人来说,石头俨然一“时间之物”,或者叫作“时间性存在”。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历史的场景不断更换,而石头依然在,经历世变而顽然不改。白居易《太湖石》诗说:“烟翠三秋色,波涛万古痕。削成青玉片,截断碧云根。风气通岩穴,苔文护洞门。三峰具体小,应是华山孙。”三秋色是当下的情景,万古痕是无垠的过去。万古的痕迹就在当下跃现,由此表达超越生命的意旨。品味、赏玩一块石头,亦不过如此。
置石造景 无用之用
不爱石头的人,可能觉得石头无用。然而在庄子那里,这种无用之用就是审美价值。苏轼有一首诗叫《咏怪石》。一开始,诗人嫌石头没用,打算扔掉石头,石头只好为自己辩护。辩护的基本观点就是庄子说的无用之用。石头说,自己有无用之用,还嘲笑其他的石兄石弟,说他们为了在这个世界上有用武之地,就得伤残破碎,但自己却不需要。只要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就自成一道风景。
赏石的种类很多,但归纳起来无非案头石、书斋石和园林石三大类,案头石一般大小在四十厘米以内,或置于书桌、茶几之上,或摆放在书柜、墙柜中;书斋石一般在1米左右,摆放在书房当中;园林石则体积较大,主要置于大的空间当中,与周围的环境形成一种对应,置石造景。
在康耀仁的书桌上有一块案头禅石,椭圆形的原生态外形、红褐色的皮壳、包浆浓厚,微微露出几处青色的石面,立在一块圆形的木质榫头之上,看起来颇具禅意。书桌旁边还有一块体积较大的太湖石,形状特别,上面留存着一些自然形成的孔洞和人工雕刻的痕迹,阳光透过玻璃窗户,刚好照在石头上面,在书房中呈现出一股古朴宏大的气象,就像一位充满智慧的长者,清逸安详地盘坐在那里,神思悠悠、气象万千。
在榕溪园里,园林石也是经过了精心布置和摆设。在水池旁、过道里、竹林前、榕树下,或青州石,或太湖石,或英德石……与周围的环境自然融合在一起,形成一道道别具意境的景观。走在园子当中,可谓一步一景,正因为这一尊尊赏石的加入,让整个园子凸显出更加自然、生机、豪迈、大气的氛围。
“园林石的摆放最重要的就是要与周围的环境相协调。”康耀仁介绍,赏石因形态特征不同,展现的美感也各不相同,从审美的角度出发,既有单面观赏,也有两面、三面可观的,作为空间摆设,理应凸显出最动人的一面。当然,有些石头可以360°全方位无死角地呈现美感,如果单独摆放在某个空间中央,不但可以拉满整个空间的气场,还能提升整个空间的艺术品位。
(本组图片断代信息由榕溪园康耀仁鉴定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