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温度骤降,冰凉刺骨。那天清晨起床后,我站在三楼厅堂的栏杆旁向四周一看,只见眼前邻家屋顶蒙上一层白霜,田畦、菜园的低洼处堆积的粉霜透出丝丝冰寒。
眺望远山,微霜也许被风吹跑了,苍松翠柏、修竹茂杉依然是绿意盎然。唯一不同的是对面高耸的岱山寨半腰上,那一棵老枫树已经披上红衣裳,可谓“万绿丛中一点红”。南宋仙游人蔡戡有诗“霜明枫叶红如染”,其意说夜里白霜反衬着枫叶恰似被染红一般。我看着对面的老枫树,叶子经一夜的霜冻而变成红色,与诗人所描绘的景象如此默契,真的是如诗如画了。
看着老枫树,我回忆起儿时的故事。我们在放学路上,偶尔看到路旁一两株经过霜冻的小枫树,各人会采摘几片红叶,折弯叶茎,用力挤出叶汁,在叶片上写着:“老师好!”“我今天数学考100分!”“××,我爱你!”或者在红枫叶上画山、画水、画鸟、画花……嘴里念念有词:“红枫叶,变色彩,青的变进去,白的变出来!”然后朝那些字画连续呵了几口气。不一会儿,奇迹出现了,那些字画竟然变成银白色,很清晰,很漂亮,不过,三两分钟后就模糊了,渐渐消失了。
1966年秋季,我已经成为一名回乡的知识青年,被生产队推举成为一名护林员,天天在深山密林里穿梭,日日面对着红色的枫叶,那是我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年份。
一天,一封精美的信件意外地寄到我的手中,我拆开一看,写信人竟然是那位文静内敛的女同学,除了简短的几句问候话语,她向我提出一个请求,帮她采撷几片红枫叶供她做书签。这种小事对我来说易如反掌,第二天,我爬到山巅,爬上枫树,精心挑选几片最红艳最干净的红枫叶,夹在一本散文集里寄给她。从此,我们青鸟频飞,鸿雁来往,一直到她去香港结婚,这段友情才中断。我因此明白一点:红枫叶可以充当信使,沟通彼此的心灵,还能作为纪念品,永恒地留在朋友心间。
午后,我慢慢爬上老家的后山,站在高处,纵目远眺。或许枫树有什么生长的密码,它们不像尾叶桉、红豆杉那样聚族而居,也不像崖柏、榕树那般卓立不群,却喜欢不远不近,若即若离。我看到山上、溪边、坡下,枫树分布成这里一棵,那里一丛,长得挺拔,长得茂盛,而火红的枫叶像零散的火堆,点缀着群峰,装饰着青山。“霜林谁点染?老翠见深红”,眼看红枫的叶脉,诗意的境界,我一时思绪停滞,想不出用什么词语形容。
老家的后山也有一棵老枫树,树龄远远高于东面山寨那一棵,但枫叶的红色却比火焰更加浓烈,就像一面红旗在迎风飘扬。我抚摸着树皮上的疙瘩、木节,是那样虬曲坚硬,那样粗糙扎手,那样凹凸不平,就好像抚摸着村里老农那长满老茧的一双手掌。
一棵棵老枫树经历了年复一年的秋霜考验,枫叶越来越红,激起我的力量,启发我的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