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长江东流水。这是个月朗星稀的夜,独上琵琶亭,没有想象中“别时茫茫江浸月”的意境。在夜色与城市灯光的渲染下,天与水接壤处一片混沌。江船的汽笛声,打破了千年前那个月夜的静谧。
九江市浔阳区长江畔,琵琶亭坐北朝南,高高地矗立在长江南岸,俯瞰着这座“诗魔”曾经工作生活过的古老城市。琵琶亭前,白居易的塑像依石而立。他一袭白衣,右手拿着书卷,左手抚须,凝望着远方。
唐元和十年(815),白居易被贬谪到江州时,已经四十多岁了。在职场上,小白已成了老白。还是小小白那会儿,一曲“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的绝唱,让白居易不仅在“白居不易”的京城扎下了根,还一路顺风顺水,成了朝堂上的一个人物。
如果不是那场震惊朝野的刺宰案,兴许老白能够在繁华的都城“举杯欲饮有管弦”,过着“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惬意生活,直至老去。无奈世事难料,天意弄人,老白平日里喜欢写一些反映民生疾苦的讽喻诗,加之经常上书言事,无意中得罪了一些同僚却不自知。
主张削藩的宰相武元衡在上朝路上遇刺身亡。由于猜测中的凶手太过强大,因此朝堂上下许多人都装聋作哑,或者顾左右而言他,谁也不想招来杀身之祸。老白此时却挺身而出上书皇帝,力主严缉凶手。朝堂上下正为刺杀案焦头烂额,老白的行为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
有人奏称老白越职言事,必须严加惩处,后面跟了一堆“臣附议”。落井下石的氛围烘托到了这般火候,查处老白的指令很快下达了——贬谪江州任刺史。鼓破众人捶。就在老白前去江州赴任的途中,落井下石的又一块石头砸了下来。有人挖出老白一些陈年旧事,稍加诽谤后追加了新罪名。老白又从江州刺史被贬为江州司马,一把手变成了一把手助理。
赴任途中,老白偶遇漂泊中的初恋湘灵。两人曾苦恋十多年而不得。湘灵未嫁,老白已婚。一对苦命人抱头痛哭,老泪纵横。“我梳白发添新恨,君扫青蛾减旧容。应被傍人怪惆怅,少年离别老相逢”。
那是老白人生的至暗时刻。据说他的至交元稹,在那期间接到老白的书信,经常是流着眼泪看完的。“远信入门先有泪,妻惊女哭问何如。寻常不省曾如此,应是江州司马书。”元稹写道。
老白心里苦,又有几人知。心底下翻江倒海,表面上却要装得云淡风轻。到任江州一年多,老白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受创的心灵。直到那个秋天的月夜,他遇到了一个女人,一个很会弹琵琶的女人。
琵琶女轻轻拨动的琵琶弦,未曾想却拨动了老白的心弦。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在“凄凄不似向前声”的琵琶声中,老白苦守的心防终于崩盘,热泪犹如“银瓶乍破水浆迸”一样夺眶而出,掩面抽泣。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英雄末路,美人迟暮。一个朝廷中人,一个天涯歌女。看似两条平行线,未料却共情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叹息中,最终携手演绎出了千古绝唱——《琵琶行》。
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在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高,高处苦;低,低处苦。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一切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终归都要由自身承受与化解。白居易如此,琵琶女如此,众生又何尝不是如此。笑过,哭过,然后负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