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往前回溯数十年,那时的蟳埔像一块璞玉,阳光携着千年前大海的记忆,日子有着潮汛般的安适。海腥味、脂粉味、花香味、汗渍味拧成一股特有的气流,摇曳的簪花围,在这里延绵成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花海。试想有哪一种劳动场面,会如此波澜壮阔?能如此摄人心魄?它让人忽略了海的凶险和生活的艰辛,把劳作变成一种力与美的展示,一种艺术行为。
海的壮阔与花的妩媚,海蛎的鲜肥与收获的喜悦,都在这里糅合交融。就像铺就了一条芳香的通道,连接了多维度的空间,天上、人间,过去、现在、未来,花言简意赅地陈述了一切。
簪花与劳作,早已成了蟳埔女子的“标签”。在这里,她们接纳着海的馈赠,把生活的酸甜苦辣收入囊中,也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培植成一朵花,扎根在泥土里,更植入灵肉里。
一朵朵明艳的花,是一群舞蹈着的精灵,是光阴的叠加和累积,是等待心上人劈波斩浪而来的腼腆。纵使容颜老去,脸上的皱纹仍像压箱底的红装,带着一抹少女的娇羞。无论是牙牙学语的小娃,还是白发苍苍的阿嬷,每个人都是衣衫明艳,移步生香。耕海耘田的累,养儿育女的苦,操持家务的忙,早已化作簪花围的千般光华,万种风情。骨髻、渔梳、红绳、小把簪、玫瑰、玉兰、含笑、雏菊、粗糠、素馨……在这里,每一个季节,都让人翘首以盼,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都有独具一格的韵。
花的坚韧藏在娇柔的外表下,海的凶险藏在波光粼粼里。因为有了花的点缀,海不再只是单调的蓝,村子也不只有挥之不去的鱼腥味。因为有了花,讨海的日子有了丝绸一样的质感,有了爱情一样的炽热。花,也让这里显出了与别处的渔村不一样的明媚与深沉。
蟳埔女子用花妆饰自己,她们不似花那般柔弱,骨子里有着如大海一样的硬气。在与命运无休止的对抗中,花一直在她们的生活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当中包含着难以言喻的情意,是天地最珍重的赠予,也是爱与美的信物。出生、满月、周岁、生日、结婚、生子……各种重要的日子,都得有花来装扮,借花来表白。花,早已融入日常,我也从未看过在哪一片土地上,花能如此“世俗”,又如此神圣。
一朵花,珍藏着苍茫时空的记忆,它醒着,或醉着,都是诗。一朵花开了,便有一串笑声传来,那是乾坤日月的叮咛,也是世间万象的萃集。每年的二月初二,恰是繁花似锦的时节,一股专属闽南的季候风吹来,大海掀起了七彩浪涛,渔村吹响了春天的集结号,簪花围也变成一片移动的花海。斜襟花衣,五彩簪花,花灯、花篮、花牌、花鼓延绵数里……此时,女子们从俗事中抽身,倾尽所能,让花儿尽情地在头顶绽放。她们用红绳或细竹篾,把花儿一朵朵串起,一圈圈,一排排,有编贝般的璀璨,也有珍珠般的晶莹。她们不但把自己打扮得花团锦簇宛若仙姝,还把所有美好的祈愿附于簪花围上:红头绳寓意日子红红火火,骨髻末端的金月牙、金蜜蜂说着花好月圆、甜甜蜜蜜,金梳子梳理出描金泼彩的幸福……
花,在这里是一种奇妙的存在,像调和阴阳的灵丹妙药一样,让生计柔顺起来,也让空气多了一抹芳菲。花和女子,就这样装点了一座村庄,也芬芳了一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