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只有到了元旦，家里的薯箍才刚晾晒好。此时磨好的薯粉装进袋里，鲜地瓜也储藏妥当，就连经常喂食薯渣的鸡鸭鹅，也都变肥了一些。与其说憧憬着新年的到来，儿时的我更盼着家里的农活早点干完。毕竟得等农忙结束，母亲才有时间为阳历新年的到来稍作准备。而她最常说的一句话是：“‘清气’迎新年。”在闽南语中，“清气”‌是“干净”的读音。

母亲一向要求家庭环境要保持“清气”。平时裹着泥土的鲜地瓜被带进屋，沙土和灰尘容易四处飘散，慢慢便在家里的各个角落堆积。廊道、天井、院子等堆放过鲜地瓜的地方，常见一堆堆混合着地瓜叶的厚土。眼看元旦已至，母亲定会叫我与兄弟姐妹一起来清理屋子，还不忘叮嘱说：“洗面洗耳后，扫塗骹扫壁边。”话中的“扫壁边”不光是教育我们要勤快，还提醒打扫得用心，要把所有的边边角角都清理干净，让屋子变得一尘不染。

‌大人一声令下，孩子们就迫不及待地忙活起来，有的握着铲刀铲掉厚土，有的搬走杂物，还有的拿起棕笤帚仔细清理角落。每次扫出的尘土不少，甚至可以用畚斗为单位来计量，这个过程也被我们称为“粗扫”。以前家中除了房间和正厅外，其余地方都铺着粗糙的花岗岩，容易积聚污垢。为了扫出地面缝隙中的沙粒、尘土，我们还得用高粱帚再“细扫”一遍。我那时最早摸索出窍门，总是顺着石缝用力扫，不一会儿就能把缝隙内的杂物都扫出来。等地面扫干净了，母亲才用扁担挑来两桶水，再将水倒在厅堂前的廊道上。每次她倒水都会使很大的力气，只为让水快速涌向天井的涵孔。最后满意地看着洗得焕然一新的地面，母亲还要打趣说一句：“‘清厝则会富’，把脏东西清除掉，新年好运才会进家门。”‌

母亲也要求个人卫生要清理“清气”。过去农忙时节，家里无论大人小孩，几乎每个人的双手都沾满鲜地瓜的浆液。干透的地瓜浆会变成黑色的斑块，即使每天清洗，指缝、指甲缝和手心纹路仍然残留污垢，看起来很脏。因此元旦过后，闲来无事，母亲便会拿出指甲刀，细心地帮每个孩子剪短指甲。之后还要端来一盆热水，让我们把手放进去泡一泡。估摸手上的地瓜浆被热水泡软了，母亲随即又拿来一瓶煤油，用手指轻蘸一点，再涂在我们手上有污渍的地方。抹了煤油的双手，相扣后使劲揉搓几下，再用水冲洗，有时仍留着地瓜浆的痕迹。我们这些调皮捣蛋的孩子，此时便开始各出“奇”招，不是在手上抹肥皂或洗衣粉，就是把手放在粗粝又尖锐的石头边角上磨，或是拿丝瓜络、旧牙刷来搓手。我和兄弟姐妹经常一边清洗手，一边互相取笑对方是“九领牛皮做一下赶”。直到终于感觉洗得一干二净，我们才献宝似的跑去找母亲，伸出双手给她检查，期待听到那句“真清气”的夸奖。母亲每次夸完，还要拿出自己珍藏的茶油给我们抹手。等每个孩子的手上都涂过茶油，屋里也盈满了一股浓郁的茶油香，久久都不会散去。

如今，每到学校举行迎新年的活动，或是听到同事们讨论到哪里跨年，又或是看见街上开始出现喜庆的新年布置，我总会想起母亲的那句：“‘清气’迎新年。”我后来才慢慢领悟，母亲其实是用这种润心细无声的方式，把“清白做人，干净做事”的道理，悄无声息地渗透到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