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的腊月,没有北方的皑皑白雪,却盈满了海滨小城独有的温情。每至岁末,往昔那些与亲人相伴的温馨画面,就犹如涨潮的海水,悠悠然漫上我的心头。
儿时的腊月清晨,天还只是微微泛着鱼肚白,阿嬷便已经轻手轻脚地起床,去厨房为还在睡梦中的家人们烹制热气腾腾的早餐。那扇老旧的木门被推开,发出“嘎吱”的声响,仿佛是这座老厝在清晨送来的第一声问候。不一会儿,灶膛里传来柴火燃烧的响声,锅里的汤水开始咕噜咕噜地冒泡,不用睁开眼,一缕熟悉的面线糊香气,很快就会钻进被窝将我唤醒。那香气比闹钟还好使,我每次闻到定会一骨碌爬起来,趿拉着拖鞋奔向厨房。此时阿嬷还守在灶台边,手中竹筷不停地翻搅着锅中的面线,见我醒了,她便麻利地往锅里添加虾仁、醋肉、大肠等配料,这些皆是我的心头好。“囝仔,别急,很快就好咯。”阿嬷和蔼的面庞在腾腾热气里若隐若现,不多时,她就伸手轻点一下我的鼻尖,然后把满满一大碗面线糊递过来。捧着碗,坐在老厝天井中,一边吸溜着面线糊,一边感受着阳光透过屋檐洒下来,身子由里到外都觉得暖洋洋的,比躺在被窝里还舒服。
午后若是闲来无事,阿公经常带我出门,一起穿梭在古城的老街旧巷中。腊月的街头已经开始弥漫年味,一些老屋的檐下晾着一串串海鱼干,不时吹来的海风带着它们轻轻地晃动,淡淡的咸香随即扑鼻而来。一路上,还能看到一些老厝门口摆着竹椅,老人们坐在上面,悠闲地晒着太阳,不时用闽南语唠着家常。路过阿公常去的理发店,会瞧见老师傅正在忙着给顾客剃头,估计是年兜将至,平时有些冷清的店里变得熙熙攘攘,挤满了等着理个新发型过年的客人。隔壁杂货店的门头也变得喜庆不少,不仅挂上了红灯笼、贴上了春联,用来摆放年菜和糕粿的红竹篮,也被摆在门口的显眼位置。
走累了,阿公领我拐进一家老茶馆,店内皆是喝茶话仙的长辈,阿公与人寒暄几句,便与我寻了临窗的一个位置坐下。我新奇地打量四周,阿公则请店家送来茶具,自己动手沏一壶铁观音。手法娴熟的阿公,先将茶具用热水冲洗一遍,再把茶叶放进茶壶里。紧接着热水灌入,茶叶慢慢展开,清幽茶香也随之飘散开来。“囝仔,腊月天寒,喝杯热茶,让身子暖一暖。”我学着阿公的样子,端起杯轻抿一口茶,初尝的苦涩却让我不禁蹙眉,阿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犹记得一年腊月,我随父母前往天后宫祈福,路过附近的老街,遇到一个糖画摊,精美的糖画令我挪不开眼,父亲心领神会,买了一个蝴蝶糖画给我。我欢喜得如同脱笼之雀,把糖画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愣是一口都舍不得吃。之后经过卖元宵丸的摊子,我又走不动道了,缠着母亲买一些刚“敲”好的元宵丸,还学着阿公的语气说:“这元宵丸看着就‘古锥’,一定很好吃!”母亲听了忍俊不禁,打趣说我是“贪吃囝仔”。如今再回想起来,那些食物的滋味早已淡去,但我们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却仍在我记忆里悠悠回荡,清晰如昨。
这些腊月里的琐碎日常,宛如粒粒温润的珍珠,串起了亲人间的脉脉温情,而泉州这座古城,也妥帖地将我与家人相处的岁月“收藏”起来。纵使光阴似箭,但每逢腊月,回到老厝,漫步于城中的街巷,我依旧可以透过城中熟悉的一景一物,重温那些美好而珍贵的时光。
(作者系闽南科技学院2024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