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的小楼坐落在泉港坝头一条老街的尽头。听说过去这里是街区的重要一隅，门外经常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可在我的记忆里，这座略显沧桑的二层小楼，大多时间是安安静静的。那时镇上新建了宽阔的商品街，老街上的商铺纷纷搬迁过去，久而久之，只剩下一家老医馆还在营业，日复一日和布满青苔的青石板路一同迎接朝来暮往。

不过，平日里安静的小楼也有热闹的时候，那便是女儿们带着孩子回娘家的日子。母亲和阿姨们总有唠不完的家常，我们这些年龄相仿的兄弟姐妹，更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外公外婆在厨房进进出出，忙着张罗饭菜，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花。

那时午饭时间一到，孩子们就顾不上去外面玩耍，一门心思都想着比身高。厨房门边的墙壁是我们的“身高记录本”，上面刻着每个孩子成长的印记。外公拿着尺子，认真测量孩子们的身高，再仔细算出每个人长高的距离，随后一笔一画将数字记录在墙上。我们经常围在外公身边，眼睛睁得大大的，满心期待着结果，因为长得最快的人能得到外公准备的小奖品。不过身高暂时落后的孩子也不气馁，往往午饭还会多吃一碗，盼着下次量身高能反超其他人。

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一回到小楼就聊个没完，有时一不留神聊到深夜，便会被外婆催着去睡觉。小楼虽有两层，房间却常常不够用，外婆只好拿出棉被，让孩子们打地铺。当时阳台上种着许多夜来香，晚风带着花香飘进屋里，好似有催眠的作用，不一会儿，原本还挤在一起说悄悄话的孩子们，就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往昔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外婆的叮嘱声似乎还在耳边，可仔细想来，却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后来，外公不在了，外婆又在小楼独居多年，直到身体不好才搬到城里。如今，外婆也已离开十余年，我们这一辈兄弟姐妹，再没有齐齐在那栋小楼聚首过。

直到前年，我有次去老街附近办事，才特地绕路去看看外婆家的小楼。岁月更迭，加之无人居住，小楼变得更加破败，阳台也塌了一角。站在院子里，我抬头望向二楼，忽然瞧见窗边还挂着一条旧毛巾，心里猜想或许它是外婆离开前挂上去的。想着想着，那些被岁月尘封的一幕幕，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当中有外婆从窗台探出身，喊孩子们回家吃饭的情景。也有听母亲说中午煮了芋头饭，我溜进厨房偷吃的场景，还有表哥学大人的语气，批评我不爱吃饭才长不高的画面。

前不久，友人告诉我，老街上的许多老房子都要被拆除了，外婆家的小楼也在其中，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五味杂陈。那栋小楼，是我童年的避风港，它犹如一本旧相册，承载着数不清的珍贵回忆，以后再也看不到它了，心中难免感到不舍。不过即使小楼终将在城市变迁中消失，但家人在那里欢聚时留下的欢声笑语和温馨画面，会化作一剂良药，治愈我的心灵，也会像一首动人的乡愁之歌，在我记忆中反复回响，陪我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