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南方的一座小村庄,那里有一条名为“东溪”的悠悠水道,四季奔流不息,用丰沛的水源,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
记忆里的东溪,水面大多时候是平静的。傍晚时而一阵微风吹过,洒落的夕阳余晖像细碎的金子铺满水面,溪水才会泛起涟漪。溪里总有三两只野鸭游来游去,它们身上的羽毛蓬松又柔软,从远处看,好似几朵白云飘在溪面。鸭子们一向悠闲,饿了才把头埋进水里,寻找藏在沙石中的小虫小虾。它们扑腾的动静一大,惊起层层波澜,一下又将平静的水面捣得稀碎。
溪畔草丛若是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很快就能瞧见一只小舟驶来,船上坐着的乡亲摇着橹,脸上神情惬意。时常来溪边打水的外婆,听到声响便会抬头张望,如果发现是熟人,定要开口打招呼道:“钓鱼啊?”当天若是收获不少,乡亲还会送几条鱼让外婆带回家,给孩子们加个菜。
东溪的夜色静谧又美好,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吃过晚饭,趁大人们不注意,偷跑去溪边玩耍。我们有时拿水瓢舀溪水,想看看能否把月光“捞”起来,这种游戏还被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舀一盏月亮”。有时碰到划船出来抓鱼的乡亲,我们还会被邀请上船品茶。看着烧开的茶水在壶中翻腾,我们一边焦急地等待,一边七嘴八舌地讨论带着月光的溪水,煮开后是什么滋味?等到紫砂壶的盖子被掀开,看到烟气腾起,我们就会忍不住凑过去闻茶香,乡亲只得一边提醒说:“小心,别烫着!”,一边把茶水倒进一个个小杯里晾凉。我们都顾不得烫,纷纷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迫不及待想尝尝“月亮的味道”。
白天,我们大多是在溪边玩放纸船的游戏。这些纸船通常是用家里废旧的报纸叠的,有大有小,如果用的纸太薄,刚放到水面上,转眼就沉下去了。不过有些纸船能漂到很远的地方,有时甚至可以穿过漆黑的桥洞,漂向我目之所不能及的地方。每次看到纸船远去,我的心情就变得格外好,感觉好像所有的不开心和烦恼都被水流带走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随着年岁渐长,东溪边玩耍的孩子人数渐少,与我朝夕相处的小伙伴,大多跟着家人去了他乡。后来,我也要离开了。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我偷偷跑去东溪装了一瓶溪水,将它放进随身的背包里,心想这样就可以把故乡的月光带走了。
离开的那天,我透过车窗,望着东溪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心中五味杂陈。手中紧握的瓶子,装着故乡的水,也装着无数美好的记忆,有随波逐流的纸船,有能舀起来的月光,还有乡亲递来的茶汤。一阵微风吹来,我似乎又闻到了院中千里香的香气,听到外婆煮的茶水发出的咕噜声,闭上眼,那些与伙伴们在东溪边玩耍的场景,仿若又浮现在我的眼前。一种难以言说的怅惘,涌上心头,那是我对故乡、对童年的眷恋与不舍,如同藏在海螺深处的潮水,看似无形,却汹涌澎湃,之后无论何时侧耳倾听,都会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
(作者系华侨大学文学院2022级学生)